如何写一个漂亮的句子？
在之前《少年》的书讯里，我们推荐了一本书叫《如何遣词造句》，作者叫斯坦利·费什，是一位美国文学理论家和法学教授。
他在这本书的开篇里说，有个画家，别人问他为什么喜欢画画，他回答，我喜欢颜色。你喜欢颜色，就可能成为一个画家。同样的道理，你喜欢句子，就可能成为一个作家。
怎么才能写出一个漂亮的句子呢？
一般的写作书会给你一些规范性的建议——比如句子要简单、直接，不要迷失在从句成堆的句子迷宫中，避免使用被动语态，不要有意显露自己，适度使用比喻等。但费什最关心的，却是句子的形式，也就是句子的基本结构和逻辑关系。
什么是句子的结构呢？
句子是由单词构成的，但这些单词以什么样的逻辑关系，将事件、动作、对象组合在一起，从而精确地表达你要表达的东西？这就是句子的结构。
在书中，费什用了一首很有趣的诗来说明一个句子的制造过程。
一天，一群名词聚集在街上。
一个形容词路过，黑珍珠般的美丽。
那些名词为之惊艳、动容、神魂颠倒。
第二天，一个动词驾车前来，造出句子。
读这首诗，你的心头是否也涌起一股冲动，想要造一个漂亮的句子，就像用乐高搭建一个精妙的建筑？
费什在书中推荐了一个很有趣的造句训练方法：环顾四周，随机找几个词，比如我现在的视线里有手提箱、杯子、阳光、孩子。然后，请试试用不同的方法把这几个词组成不同的句子。当然，你还要在其中加入动词、形容词、助动词等。
他手里提着一个手提箱，脸上露出阳光般灿烂的笑容，看起来像个孩子。
阳光刺眼，那个孩子突然站起来，杯子掉落在手提箱上。
孩子拿着杯子喝水，手提箱上洒满了阳光。
……
从理论上来讲，用这几个单词组成的句子数量可以是无限的，但词与词之间的关系却是有限的，它们必须在时间、空间、因果、欲望等层面相互联系，才能产生意义。这就是句子组织世界的方式。所以，句子形式的训练，也是思维方式的训练。
费什是一个狂热的句子收藏家，总是在不断寻找那些令人惊叹不已的句子。他认为，对这些金句的品鉴、分析和模仿，是训练句子写作最好的方法。这也是为什么这本书的英文标题叫“如何写一个句子以及如何读一个句子”。
在这本书的开头，他举了美国作家约翰·厄普代克写的一个句子作为例子。厄普代克写的是一个棒球运动员在职业生涯最后一场比赛中打出了一记本垒打：
Itwasinthebookswhileitwasstillinthesky.
球还在天上飞，而这个瞬间已载入史册。
这是一个简洁、漂亮、极有力量的句子。寥寥几个单词，每一个都再简单不过，却不露痕迹地表达了极为丰富的含义。
费什分析说，这个句子之所以漂亮，就在于它的结构：while的左右分别是两个明显不同的观察结果——球在天上飞，是描述棒球运行的物理轨迹；而“载入史册”是指这记本垒打的历史意义。While这个词就像一个支点，表面上是将两种不同的时间隔开，实际上却是将二者融汇在一起。时间的距离消失了，一个物理动作瞬间变成了神话。很可惜，这个句子翻译成中文之后，结构就被破坏了。
我们再来看一个例子：
LastweekIsawawomanflayed,andyouwillhardlybelievehowmuchitalteredherpersonfortheworse.
上星期我看见一个女人被剥了皮，你很难相信这会让她变得更寒碜。
这个句子出自乔纳森·斯威夫特的讽刺小说《一个澡盆的故事》。这句话翻译成中文以后也有一点别扭，但我们大体可以体会出其中无声的残酷之意，作者表面上淡定的语气与读者感到的恐惧之间构成了强烈的对比。
费什说，这也是结构的力量，而且不难复制：将两个温和的说法放在一起，其中第二个说法以一种荒谬的方式回应第一个说法。
费什提供了一个例句：
Lastnight，IatesixwholepizzasandyouwouldhardlybelievehowsickIwas.
我昨晚吃了六个披萨，你简直无法相信我有多难受。
费什承认，相比于斯威夫特的原句，这些模仿出来的句子很蹩脚，但这种逻辑结构的分析与模仿，至少让我们在句子层面理解了反讽是怎么回事。比如，之前在网络上走红的凡尔赛体，以低调的方式进行高调的炫耀，其实就很得这种结构的精髓。
发现一个漂亮的句子不难，难的是分析它到底漂亮在哪里，正如费什所说，“如果你在赞美某个句子之余，还能有意识地分析它令你如此欣赏的原因，那么，你在创作类似句子的道路上会走很远。”
（本文原载自《少年新知》2021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