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社科院欧洲问题专家：英国保守党惨败或不可避免
当地时间7月4日，英国将迎来议会下院选举，届时将决定议会650个议席的归属。英国多家主流媒体和民调机构预测，现任英国首相苏纳克领导的保守党很可能遭遇近200年来的最惨失败。
中国欧洲学会欧洲政治研究分会会长，现任中国社科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副所长、研究员田德文在接受新京报记者专访时表示，从民调数据来看，工党和保守党的支持率存在明显差距，这也将转换成议席的差距，保守党的惨败或不可避免。不过，与其说是英国民众支持工党以及工党党首斯塔默，不如说是他们实在太厌倦保守党了。
“自2016年英国‘脱欧’公投后，英国经济状况越来越糟，保守党4年换了3个首相，将英国政坛搞得乌烟瘴气。因此，让保守党赶快下台成为很多英国选民的共同意愿。”田德文说。
事实上，无论哪个政党上台执政，都将面临不小的挑战。田德文指出，最大的挑战仍是经济问题。根据英国智库和金融机构的预测，今年下半年英国的经济形势不容乐观，如果像2023年年末那样连续两个季度陷入技术性衰退，甚至陷入滞胀，那么不论是谁执政，恐怕位子都是坐不稳的。
提前大选是赌博，苏纳克押上的筹码并不多
新京报：起初，外界普遍预计英国大选将在秋季举行，许多媒体将苏纳克宣布提前选举形容成一场“豪赌”，你如何看待苏纳克提前选举的考量？
田德文：“豪赌”的形容稍显言过其实。对于苏纳克来说，这可能是在他剩下的任期内能够举行大选的最好时机。虽然目前英国的经济形势在七国集团（G7）中仍是最差的，但是与去年下半年连着两个季度的负增长相比，现在的数据并不难看，经济增长好于预期，通货膨胀也低于预期。这也说明苏纳克上台后的经济政策取得了一定效果，英国公共部门罢工逐渐平息，社会也较为安定，苏纳克对此还是比较满意的。
根据英国经济学界的预测，到今年年底，经济状况会变得比现在要差。对苏纳克来说，与其等到局面更加恶化时大选，倒不如提前一些，关心经济问题的英国选民也会将苏纳克的执政表现纳入考虑。
另外，在苏纳克宣布大选之前，主管“血液污染丑闻”调查事务的英国前法官兰斯塔夫公布了调查报告。在撒切尔夫人执政期间，英国从美国进口了大批血液制品，其中一些血液受到艾滋病病毒和丙型肝炎病毒污染，英国多达3万因手术需要输血者接触到被污染的血液制品，已经造成至少3000人死亡。“血液污染丑闻”可能会随着时间持续发酵，所有的竞争者都会借此打击保守党，或让他们在大选中面临更大的失败。
在刚刚过去的地方选举上，保守党也输得一塌糊涂，一下子丢了约500个席位，如果不马上扭转这种势头，等到年底再大选，保守党的情况更是不容乐观。总而言之，提前大选对苏纳克而言是一场赌博，但他押上的筹码也并不多。
新京报：在这场选举中，主要有哪些议题受到选民的关注？
田德文：第一大议题肯定是经济，英国经济是G7里表现最差的，而它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和“脱欧”有非常直接的关系。在“脱欧”之后，英国整个贸易格局都发生了改变。另外，乌克兰危机也给英国带来很大冲击。从英国的经济结构来说，它比其他国家对世界经济的依赖性要更强，最近世界经济也并不好，尤其是美国不断加息，这些因素都给英国带来了负面的影响。
英国选民关注的问题无非是收入、税收、通胀、就业等。在世界经济表现不好的情况下，除非英国整个经济结构发生变化，否则很难通过自己做些什么，从根本上改变颓势。虽然选民最关注经济，但其实无论谁上台执政，恐怕最后的结果都会让选民失望。在经济政策方面，斯塔默公布的政纲和苏纳克的现行政策并没有本质性的差别，只是在态度上更多倾向于中低收入群体，但他上台后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现在也很难说。
第二个受关注的议题是移民问题。在这方面，苏纳克的政策是比较强硬的，推动“卢旺达计划”，要将非法入境者遣送至非洲国家卢旺达，这件事在欧洲人权法院，乃至国际社会层面都引发了不少批评。不过，苏纳克的移民政策确实起到了一定效果，去年英国移民数量有较大幅度的下降。接下来，如果工党上台后撤销“卢旺达计划”，是否会造成大量非法移民抵达英国，也需要进一步观察。
当地时间2024年4月23日，法国加莱，5名非法移民在试图从法国越过英吉利海峡前往英国时不幸溺水身亡。图为移民在加莱车站。图/ICphoto
保守党惨败几乎没有悬念
新京报：目前的民调数据显示，保守党或将遭遇200年来最差选举成绩。从你的观察来看，这场议会选举将迎来怎样的结果？
田德文：从现在的民调数据来看，保守党的惨败或已不可避免。民调数据每天都在更新，工党的支持率大约在40%-47%，保守党最高的支持率仅为24%，最低甚至跌至17%。由此来看，议席上的差距已经无法避免。还有一个变数在于，民调数据显示，由法拉奇领导的英国改革党也正在取得进展。在此背景下，保守党的惨败几乎已经没有悬念。
民调上呈现的是工党一边倒的优势，会占据多数席位。假如最后选举中出现了意外，没有一个党的席位超过半数的325个席位，那么情况可能会比较复杂。保守党与自由民主党或英国改革党联合，也不是完全没有任何组阁的可能性。
新京报：不只是保守党整体的败局，有民调数据显示，苏纳克本人可能在7月4日议会下院选举中落选，成为首名在议会选举中失去议员资格的英国在任首相。如果出现这样的情况，苏纳克还能否继续领导保守党？
田德文：现在情况还不好说，具体到苏纳克所在选区的选情，现在判断也不会特别准确，仍须等待大选结果。
从苏纳克个人来说，他的印度裔身份在英国政界，尤其是保守党的支持者中，或多或少都是一个弱项。就执政成绩而言，在英国经济较为糟糕的背景下，他上台后采取稳健、强硬的经济政策取得了一定的效果。在保守党最近这三任首相中，苏纳克算得上最靠谱的一个。
其实，相对于保守党作为一个政党将遭遇的“塌方”式失败，苏纳克的个人命运已经显得没有那么重要了。如果苏纳克最终没有保住他的议席，也就意味着他失去英国保守党党首一职。英国政治体制中不会出现政党惨败但领导人保留政治高位的现象。
工党成为“替代方案”，保守党或可借机改革
新京报：自2022年10月苏纳克执政以来，工党对保守党就一直保持两位数的领先优势。民众对工党以及斯塔默的支持主要来源于哪些方面？
田德文：事实上，与其说是英国民众支持斯塔默，不如说是实在太反感保守党。自2016年英国“脱欧”公投后，英国经济状况越来越糟，保守党4年换了3个首相，将英国政坛搞得乌烟瘴气。因此，让保守党赶快下台成为很多英国选民的共同意愿。
英国采取的议会选举制度是简单多数制，在任何选区中都是“胜者全得”，因为各个选区人数各不相同，最后占据最多议席的政党，不见得就是得票最高的政党，这套制度非常有利于执政党。保守党作为执政党，在选区划分上有着很强的影响力，即便如此，他们仍然把如今的局面弄得“一塌糊涂”。
由于2016年后保守党执政成绩太差，大多数选民不愿意让保守党继续折腾下去，进而将工党作为一个替代性方案。
新京报：经历了14年的执政，保守党没能巩固选民的支持，反而积累了不少“损失”。这场选举过后，等待保守党的将是什么？
田德文：这个问题也是英国媒体和智库机构讨论的焦点之一。其中最悲观的看法是，保守党可能遭遇200年来最差的选举结果，从此一蹶不振。
我个人觉得形势没有如此悲观，从英国的政党体系来说，保守党和工党，一个中右翼、一个中左翼，它们作为英国的主流政党已经是多年的传统，其他政党想代替保守党成为工党的竞争者，还是不太现实。例如，法拉奇领导的英国改革党，相比于保守党而言更激进，也没有什么执政经验，自由民主党也较为弱势，这样就没有能与工党进行政治钟摆的中右翼集团。
这次选举对于保守党而言肯定是一次重大的危机，但其中不仅有危险，也有机遇。如果保守党党内接下来进行较大幅度改革，推出更有魅力的领导人，也有可能促使这个老党焕发新的活力。
斯塔默风格较稳健，未来或对经济政策小范围修补
新京报：就目前观察而言，斯塔默很可能在选举后入主唐宁街10号。你如何评价斯塔默的政治风格？
田德文：斯塔默是一个比较稳健的人，他在工党里属于中间派，并不是非常激进的左派，他保留了工党作为社会民主政党的特色，但在经济政策上还是偏自由主义、市场经济。居中、稳健，这让他在英国得到的支持相对多一些。
新京报：无论谁担任英国首相，都将面临不小的挑战。下一任英国首相面临的最迫在眉睫的挑战有哪些？
田德文：最大的挑战仍是经济问题。根据英国智库和金融机构的预测，今年下半年英国的经济形势不容乐观，如果像2023年年末连着两个季度陷入技术性衰退，甚至陷入滞胀的话，不论是谁执政，恐怕位子都是坐不稳的。
现在英国的经济政策并非完全自主，例如汇率以及英格兰银行对利息的确定机制都需要和美联储相互联动，这主要是由英国的经济结构决定的。所以不论哪个党上台，都要在这个前提下进行经济政策的布局。
英国前首相特拉斯当初就是无意中挑战了英国和美国在议息、汇率等方面的协调机制，在货币政策从紧的背景下，用蛮力实施减税、发债，导致英国出现“股债汇三杀”，国家经济甚至走向崩溃边缘。
斯塔默作为一个比较稳健的政治家，他应该清楚有哪些事不能做。在此基础上，他可能会增加政府经济战略可行性，进一步照顾中低收入选民的利益，进行一些小范围的修修补补，但指望他彻底改变英国经济结构和英国经济前景，还是不太现实。
新京报：如果接下来由工党组建政府，你会如何看待未来中英关系的发展？
田德文：目前中英关系相对来说处于一个低潮期，虽然苏纳克执行的对华政策比特拉斯要更务实，与中国经贸合作也比较理性，但由于英国经济独立性相对较低，在很多问题上都要看美国的脸色。
斯塔默上台之后，还是不能排除英国会在政治上配合美国做一些小动作的可能性，当然我们不希望看到这点。从务实合作上来说，只要斯塔默还想把英国经济搞好，与中国展开合作就肯定是非常重要的一个方面。
英国退出欧盟时的口号是英国想要更独立的主权和更多的自由，而从实际上来看，英国现在要同时受到美国和欧洲两方面的压制，经济的独立自主性其实有所降低。预计斯塔默上台后，一方面要加强与欧盟的经贸合作，另一方面还要加强和世界其他主要经济体间的合作，其中也包括中国。英国退出欧盟之后，需要在全世界重新建立经济合作体系，这也将促使他在中英经贸合作方面采取更加务实的态度。
新京报记者栾若曦
编辑白爽校对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