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勒布的夏天

2023-07-27 17:35:58 - 北京晚报

王嘉龙

今年的夏天格外热,还没入伏,北京就持续高温。闷热中,我竟想起吉勒布的夏天,那儿的夏天凉爽、舒适又惬意。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六月,大兴安岭的北坡终于见绿。七月,各色花朵在原野上竞相绽放,其中最惹人喜爱的要数黄花菜了——绿茎黄瓣,亭亭玉立,既有傲人的颜值,又具淡雅的清香,“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黄花菜又名萱草、忘忧草、金针菜、健脑菜、安神菜,在观赏与果腹之间,吃是头等大事,所以人们直白地称它“菜”。其实叫忘忧草也不错,观之养眼怡神,食之强身健体,身心共养,什么烦恼都可以抛到九霄云外。

夏天,我总是头一个起床,拎着菜盆,披着清凉,踏着露珠,不一会儿就收获满满。我把一大盆黄花菜择好洗净,放到案板上,等炊事员来料理。

黄花菜能凉拌能炝炒能做汤,为了省火、省油、省力,炊事员通常会选择凉拌。将黄花菜焯熟后用凉水浸透,攥干,加料汁拌匀,抑或直接蘸酱食用,味道都很好。和凉拌黄花菜一同端上桌的是玉米米查子过水捞饭,把玉米米查子蒸成软烂的干饭,然后用凉水冲,捞饭就着凉拌黄花菜,再来一把嫩野葱、一碟稀黄酱,真叫美。

等雨水多些,林间的蘑菇就长出来了,于是,我们的饭桌上又有了炒鲜蘑、炖鲜蘑,此外还有蕨菜、柳蒿芽、苏子叶之类。红色的雅戈达(红豆)、蓝色的嘟柿(蓝莓)、黑色的稠李子、黄色的山丁子也挂满枝头,撸一把塞进嘴里,有的甜、有的酸、有的涩,有的软、有的脆,能生津、止渴、充饥,对长期吃不到新鲜水果蔬菜的我们来说,这是补充维生素的大好时机。

森警外站附近有个酸水泉子,四季流水不腐。在炎热的夏天,掬几捧泉水饮用,清冽凉爽,沁人心脾,还带着格瓦斯的味道;若是断酒了,也可以用它来代替啤酒。据说这酸水泉子富含多种矿物质,对身体有益,不仅人爱喝,野兽也常来光顾,真可谓“天然佳酿,人兽皆宜”。

酸水泉子东面的半山坡上,有棵粗壮的樟子松,松下有块面对泉眼的大青石。夏天,我多次坐在那块大青石上乘凉,看会儿泉水,望会儿蓝天,再装模作样地翻几页书。后来读到戴叔伦的诗:“天风吹我上层冈,露洒长松六月凉。愿借老僧双白鹤,碧云深处共翱翔。”这诗境与彼时我所处的情状多么贴合呀!但那老僧是谁?是大山中的树神,还是我手上的书本,抑或我心中的梦想?

外站北坡脚下是得耳布尔河,河面宽阔,河水清澈。三伏天里,我和战友们常赤身裸体跳进冰凉的河里洗澡、游泳、打水仗;身处方圆百里无人烟的深山密林,我们什么也不用避讳,自由自在。在河里戏耍够了,再拉个渔网,弄一桶活蹦乱跳的冷水鱼回去做铁锅炖。得耳布尔河是我们的母亲河,夏天拉水,冬天运冰,吃喝洗涮全都靠这条河。

尽管午后的炎炎烈日烤得劳作的人们汗流浃背,一旦置身于林荫,热气会立马消散。至于一早一晚的气温,完全可以用“寒凉”来形容,即使出门披件军大衣,并不会觉得热;夜里裹着棉被,也能一觉睡到大天亮。

“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大兴安岭没有“知了”,那时的我更不知“蝉”为何物。巡护执勤之余,依偎在山坡上或独坐在林荫下,听林间草地蝈蝈们的鸣唱,也是一种消遣。草绿色的叫绿蝈蝈,小巧秀气;铁锈色的叫铁皮蝈蝈,粗壮有力;黄绿相间的叫豆蝈蝈。它们的叫声不一样——绿蝈蝈的叫声尖细,铁皮蝈蝈的叫声沙哑,豆蝈蝈的叫声像京剧里娃娃生的唱腔,短促却响亮。蝈蝈们很机敏,当人稍一靠近,它们会立刻闭声,收敛翅膀,悄悄隐蔽起来。但“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好猎手”,在它们放松警惕进而再度鸣唱的那一瞬间,我用早已蓄势待发的两只手把蝈蝈扣住,小心翼翼地将它卷到裤脚管里,然后去捉另一只。等返回外站,把它们放到用柳枝编的小笼子中,挂在窗前的铁线上,往里面塞朵野花或一两片绿菜叶,它们就在阳光下大胆放歌,再也不怕人了。

不怕人的还有瞎虻、蚊子和小咬,可恶可憎,它们是吉勒布夏天的美中不足。不过,这世上哪儿有十全十美的地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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