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史,也是心灵史

2023-08-27 07:07:24 - 羊城晚报

□谢冕

刘登翰记得,我是在北大首先迎接他的人。1956年,一个秋阳灿烂的日子,刘登翰来北大报到。我在中文系新生的名册中寻找那个名叫刘登翰的人——因为我知道,他是一名记者,热爱文学,而且写诗。登翰来自厦门,我们是大同乡,又有共同的爱好,见面自是欣喜。虽然不是同一年级,但因为志趣相近,交往日深,渐成知交。

北大期间,我们一起进了北大诗社,在《红楼》又成了文友。后来六人集体写《新诗发展概况》,又在和平里《诗刊》为我们借来的中国作协宿舍“并肩战斗”了一个寒假。这些经历,更为我们的了解和深知奠定了基础。十年动乱的岁月,我们不愿回首。知道在各自的经历中都有难言之痛。所幸苍天怜我,劫后重逢,在各自不同的场合,我们又为中国新诗的复兴和进步,一起呼吁。我们不仅是学术上的同道,更是心灵上的挚友。

登翰近期完成了他的家族史的写作。他以单篇散文组合的方式,把一个华侨家庭和家族的历史,做成了一本大书。登翰文笔清丽,记叙简洁,加上他长于记忆,又做了扎实的案头工作,检索相关文史资料,从一个家庭的兴衰聚散,到一支族系的迁徙繁衍,他都有客观而翔实的叙说。因为涉及其中成员的涉洋“过番”,亲人们在远离祖邦的异国他乡,艰难创业,筚路蓝缕,山海空茫,在他的笔下均有着广阔而充分地展开。这些人们其间的步履维艰,行踪漂泊,歧路荆棘,每一字都是汗水和泪水浸染而成。我阅读这些文字,从广阔的空间领悟到他们的迷惘和渺茫,又从叙述之细微处得到感同身受的酸楚与疼痛。

漂泊四海的福建人,为了谋生,把妻儿留在家乡,只身在海外奋斗吃苦,留下父母妻儿守着空房,造成了无数的家族悲剧。登翰书中展现的,仅是福建万千家庭中的一个“侧影”,但却也是一幕幕惊心动魄的家庭悲剧的书写。

登翰是一个内心非常强大的人。他能够独立承受巨大的生存压力,包括歧视、伤害,甚至包括屈辱。他没有为这不公的遭遇向人倾诉。他对这种不公的“视若无睹”,足以证实他内心的坚定和自信,他的承受与内敛的能力足以抵抗来自外界癫狂的暴戾!作为出身华侨家族的登翰,他的心灵所受的创伤是不可言说的。但是他们都是真正的和真实的爱国者。

登翰书中写的,以及他有意略去而不曾写的,其实就是一部真诚的爱国青年(直至如今的暮年)战胜磨难的心灵史。登翰写出了一本家史,一本宗族史,就他个人而言,我以为他是写出了一部心灵史。他把内心的复杂和悲凉放置于人们觉察不到的暗处,而把明亮的色彩,以及内心的坚定与热爱展开在我们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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