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声音
□吴松
一
父亲患心脏病已多年,一直坚持吃药,身体倒没什么大碍,行动自如,生活自理,儿女的操心好像是多余的。
然而,父亲对“买彩票”却情有独钟,在我所住的大院,每天都能听到他那声如洪钟的声音。每到“买彩票”的特别日子,父亲都会到大院门岗和附近店铺走动。他时而高谈阔论令左邻右舍如痴如醉,时而抛出“彩票经”令“票友”受宠若惊,时而激烈的争辩声响彻云霄,时而口出狂言令人诧异。因而,我们又不得不常常担心父亲因受不了“买彩票”的强烈刺激而导致心脏病复发。
提起父亲突发心脏病,兄与我目睹了医生抢救父亲的情景。
那年,父亲独自一人走访亲戚,返回茂名途经高州三姐家,刚吃晚饭,父亲突然面如土色,身子一歪便倒地了。三姐和姐夫紧张得不知所措,六神无主,慌乱中打电话给兄求救。“立马送高州人民医院!”兄和我连夜从茂名赶往高州人民医院。当我们赶到医院时,看见医生们正有条不紊地对父亲进行施救。忽然,父亲的心脏骤停。只见医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起电除颤的电极板往父亲胸部猛击了几下,父亲的心脏又慢慢恢复了跳动。父亲的命终于被抢救过来了,但还没度过危险期,需要入住ICU病房观察。当晚,兄和我不敢回茂名,在医院附近的高州市政府招待所住了下来。我们彻夜难眠,忐忑不安,真的很担心父亲从此撒手人寰,祈祷着父亲能大步跨过,尽快脱离危险期。
每每想起抢救父亲那一幕,我们都心有余悸。因此,父亲“买彩票”,我们便着实为他的身体捏把汗。医生也曾多次告诫父亲,患病在身,情绪不能过于激动,否则,危及生命。但是父亲不听任何人的劝告,依然故我,我行我素。
没办法,我们只好作罢,任凭父亲去做他喜欢做的事情算了。
二
去年三月中旬,发现父亲饭量少了,我关切地问了一下情况,他说没啥事,只是右脸腮与肩膀间的这块地方有点痛。我妻子是学医的,意识到父亲可能是心绞痛而引起的局部疼痛。于是,我夫妻俩把父亲送到市人民医院门诊部就医。
医生不敢大意,问了一下父亲病情,建议立即住院。住院?我们一怔,懵了。我们要求医生先做心电图,检查父亲心脏是否有问题再说。还好,没事,我们拿了药便把父亲接回了家。
过了半个月,父亲的疼痛不但没有明显缓解,而且有加重迹象。到了清明这一天,我们很早起了床,父亲还特意洗了头,收拾行李回乡下扫墓。按照往年,父亲会跟着我们年轻人爬上山去扫墓的,可今次不一样,我们发现父亲精神有点恍惚,说话的声音有点沙哑,以为这是父亲早上洗头引发的小感冒,于是要求父亲不要去扫墓了,待在家里休息,或到邻居家串串门、拉拉家常。
翌日,我们把父亲送到了高州人民医院做了彻底的检查,一边留院调理身体,一边等待检查结果。父亲挺乐意住院的,与病友相处甚欢,时不时聊聊“彩票经”,有说有笑,欢声笑语与父亲那洪亮的声音充斥着整个病房。几天过去了,父亲检查结果出来,简直是晴天霹雳——“肺癌晚期,癌细胞且已转移。”我们拿着检验报告单,双手颤抖,一时只觉天旋地转。“尽人事吧,年纪这么大了,只能保守治疗,不能化疗啊。”主治医生的话语流露出无可奈何。
同一病房的病友换了一茬又一茬,都出院了,父亲的病情却越来越严重。他声音模糊,吐字不清,但意识清醒,记忆尚可,偶尔还听到他的抱怨声,埋怨医生医术不高明,病友们早已出院了好几批,自己的病情却仍然不见起色。他哪里知道自己患的是癌症!
为了照顾父亲的情绪,我们要求医院为父亲转换了病房。时间长了,父亲还是从护工嘴里听到了自己的一些病情,但那时,声如洪钟的父亲已变得声如蚊蚋,甚至有点气若游丝了。我们只能从父亲那留恋的眼神中意会到他希望早日康复的美好心愿。
弥留之际,父亲很吃力地在白纸上歪歪斜斜写下“袁东明500、吴舒哲500、黄通通500”的字样。我们自然心领神会:三个孙子(外孙)都已长大,这是他留给他们的结婚利是钱。
三
农历四月二十,父亲走了,走得很安详,没留下什么遗憾。殡仪馆内,哀乐低回,亲人们泣不成声。遗体告别仪式刚结束,准备火化之时,原本晴空万里的天气突然变坏,一时间,狂风大作,乌云翻滚,雷电交加,大雨如注,倾盆而下。“这是天意呀!天公都在为亲家作最后的告别!”我的岳母噙着泪水如是说。
按照农村的风俗,我们借用亲朋好友的几辆轿车,风风光光地把父亲的骨灰带回到了他生于斯长于斯的山旮旯大坡三鼎村入土为安,安葬在大马岭他的老母亲的坟墓旁,了却父亲生前的遗愿,让他们母子相依为命,常伴于另一世界。
父亲已走了一年有余,如今,我每每站在阳台上往那熟悉的门岗和店铺方向望去,父亲的身影似乎依然在熙攘人群中晃动;他那洪亮的声音似乎依然飘荡于我的耳际,飘荡于浩瀚的天宇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