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与意大利的最大雪场，冬奥会的一亏一盈
意大利都灵，阿涅利家族1930年代打造的Sestriere滑雪小镇，如今是银河滑雪区的最重要部分。
根据雪场评估机构skiresort.info的测算，亚洲最大的日本志贺高原（雪道总长83公里），若搁在欧洲排名里，将仅列88位。北美最大的犹他州帕克城（雪道总长250公里），搁在欧洲也就13位。
从这个角度来说，跟欧洲阿尔卑斯山区的大型滑雪度假区相比，亚洲甚至北美的雪场似乎都太小了。
当然，再“雪山飞”的高手，也不可能用几天时间就把任何一家阿尔卑斯超大型滑雪场所有道刷一遍，一味求长求大也没必要。日本漫山遍野的天然温泉和符合中国胃的餐饮，就是欧洲无法比拟的。
笔者曾贪大求全，打卡过很多国家的“最大”雪场。在这一篇里，我将日本最大的志贺高原和意大利最大的银河，来一个体验对比。恰好，这两个大型雪场所属的区域城市，长野和都灵，都分别承办过1998和2006年冬奥会。
大西洋和太平洋的暖湿气流，各自为日本和意大利北部带来着冬日的豪雪。然而，让我们艳羡的纷飞大雪中，都灵及周边老旧的滑雪小镇，因举办冬奥，而激活了市政改造、升级了场馆设施，破败工业重镇获得了新生。清爽干净的长野及其保守深山，却没有因冬奥带来太大改变，反而不幸赶上了1990年代中期以来随日本房地产泡沫而出现的经济衰退，前来深山滑雪的年轻人大幅减少，当地只能一面以好山好水继续维持着当地居民的长寿纪录，一面不可遏制地衰老着。
长野志贺高原：雪猴的乐园，长者的舞厅
零下两三度的阴天，不是太适合露天泡热水澡的时候，著名的雪猴们可能因担心晾干不了猴毛，也谨慎地只是碰一碰脚边的温泉水，只有一只老猴，蜷缩在溪流下游处，思考着将尽的猴生。
我将这一场景，放在朋友圈，立马引来大量回复。“这是日本那儿吗？”“纪录片《天地玄黄》里的神奇地方”“你这是在白马吗？”
“快纠正他们，野猿公苑只在志贺高原，在山之内町”，身旁朋友说道。
说到长野的冬天，雪友们最先能想到的正是著名的白马村。虽然志贺高原与白马一样，都是1998年长野冬奥会高山滑雪项目举办地，但因为相对保守的民风，宣传严重不够，长期以来在中国和欧美滑雪爱好者的人士中，名气远不如白马那么大。
疫情之前，澳新两国飞往东京的反季节滑雪包机，落地后就有大巴直达白马雪场，当地超过一百家酒店和民宿，都早已是外国资本在运营。反观冬奥会时承办大回转项目的志贺高原，由于一项非常难解释清楚的、源自幕府时代的诡异规定，地权及经营权只能归属一家拒绝外资进入的特别组织。
志贺高原的4.25平方公里部分，通过70条缆车索道，将21个不同的小型雪场连接一起，成为日本乃至亚洲最大的可连通滑雪区域。即便尺度如此巨大，对于滑雪老手，只要提前按雪道地图做好规划，从西往东、从早到晚，在一天之内刷遍全部雪场，理论和实际上都有可能。
东面，2307米的横手山顶，是志贺高原海拔最高处，索道顶端一家咖啡厅，也就成了全日本最高咖啡厅。登高望远，从来不是独属雪友的福利，观光者也能搭乘少见可以下行乘坐的吊缆，抵达山巅，远眺富士山和佐渡岛。
山下的巨人雪场，有一条笔直的巨人道，以最大34°的坡度，成为整片志贺高原最陡峭之处，从数据上，输给了我们乌鲁木齐丝绸之路那条最大36°的艾文大道。而巨人场坡顶另有一条初级绿道，可以如传送带般，轻松惬意地把雪客载过公路桥和涵洞，去到山另一面莲花雪场的起点处。
西面的烧额山、东馆山和一之濑山连成一片。站在2000米的东馆山观景台眺望，王子饭店背面的奥志贺和烧额山，像一只巨大的八爪鱼，吸引着雪友，去它蔓延开来的无数白色触手上面探险。
老手们在林间不同难度的雪道间穿行，仿佛慵懒的章鱼抖了一根触须，就将人送到另一根上面。
滑雪下山的我，来到山之内町综合观光案内所。会议室长桌上，搁着一份新闻简报，那是2018年1月，一位不慎摔落道外的70多岁日本老太太，被一位来自中国黑龙江的64岁滑雪者李先生出手相救。待巡逻队乘雪地摩托带走老太太之后，置身道外的李先生干脆继续下滑，在林间迷路，一天后才成功脱险。
除了这位助人为乐的勇敢同胞故事之外，桌上另一份长野县简介材料，里面着重提到，长野县是日本最长寿的地方，男女的平均寿命分别是80.88岁和87.18岁。因此，志贺高原雪场上那些矫健的身影，经常在摘下头盔后，都是一席银白色的头发。介绍资料里还简单阐述了长寿之谜——3000米以上群上环抱而凝聚出的清新空气、莴苣芦笋等高原蔬菜、主食荞麦面中的健康成分。
不过日本的滑雪热，早已跟着经济形势一道衰落了。1960到1980年代期间，二三十岁的年轻人非常热衷来这儿，到如今，主要的客源依然还是这批人，却已经成了六七十岁的老人。
曾有一段时间，整个志贺高原都不欢迎单板客，表面理由非常难以理喻：担心和主流的双板客彼此冲撞。
昭和时代这儿的经营者们思想观念比较落后，不乐意看到肥裤子染头发的单板青年，而多年积攒出的双板老客户，也不愿看到松松垮垮的年轻人，认为“这是我们的志贺高原”。
经济缓慢复苏后，东京大阪的宅男宅女，才从当天往返、节省住宿的城市周边，像老一辈那样开始去往长野深山，追求服务和雪质了。单板客群的陆续到来，改变了志贺高原的代际风景。
当地观光局长野口晃一曾全程深度参与到1998年长野冬奥会的筹备、赛事和后续工作，他坦诚那是一次经济上的巨大失败。“1964年的东京奥运会和1970年的大阪世博会，算得上是成功的奇迹，这给我们很大触动，以为自己也能接着创造新神话。为此，我们做足调查，反思奥运亏损城市的各种案例，最后的结果反而更亏。有一些店家在冬奥前后和期间，不欢迎本国国民前来食宿消费，结果国外运动员和家属走后，生意一落千丈。”
不过有一个有意思的现象：相比日本其他地方，志贺高原并没太多迎合异国想象的露天温泉、居酒屋和料理店，天黑睡觉似乎成了亘古不变的作息规律。因此，把滑雪当度假生活的欧美游客，多少会觉得有些乏味，这却让单纯追求滑雪乐趣的极少数“土澳”很高兴，“志贺太好了，没其他澳洲人！”而那些英语发音困难、羞于跟外国人面对面的日本人也一样高兴，“这儿没多少老外”。
都灵银河：衰败工业区的再生，意法跨国雪场
按照以同一张雪卡可搭乘公交穿梭于不同山谷度假村来说，那么意大利北部最为著名的多洛米蒂全部12个山谷，以总长达1200公里的雪道，冠绝全球。但如若按照缆车可连接雪道长度算，600公里雪道的法国三山谷，是绝对毫无争议的世界第一。
按同样标准算，2006年承办都灵冬奥会雪上项目的银河滑雪区（ViaLattea），以总长400公里的雪道，成为意大利最大的冬季度假胜地。
中国滑雪界的老朋友，参与和见证着崇礼一步步发展成冬奥小镇的意大利人法比奥，曾对笔者表示，在全球不少奥运举办地在做亏本买卖的当代，都灵及其附近的银河滑雪场，受益于奥运，并在这一大型赛事的帮助下，完成了华丽转身。
2006年前，作为意大利北部工业铁三角之一的都灵（另外两处为米兰和热那亚），本已经是座没落衰败的工业城市，通过筹办奥运，古迹丰富的市中心全面修复，包括埃及博物馆（开罗博物馆之外古埃及文物最多的地方）和国家电影博物馆在内的、众多藏品丰富的宝藏场所逐一开放，文化生活起死回生。而仅仅70公里外的银河滑雪场，早在1930年代，就已出现大规模度假区的雏形。
彼时，菲亚特汽车集团的创办人、阿涅利家族的乔瓦尼迷上了滑雪，就在以塞斯特列雷（Sestriere）为核心的牧场，兴建起高楼和滑雪基础设施。这也让当地接下冬奥会雪上项目承办任务后，只花了一笔小钱，升级一直运转和维护着的索道设施，一部分有着六七十年历史的大楼，也直接作为奥运村，分配给运动员居住。
银河，还是一座通过索道与雪道与法国相连的大型跨国滑雪区，其中五家以自然村落为中心的雪场在意大利皮埃蒙特大区都灵广域市这一侧，另一家则在山脊西面的法国上阿尔卑斯省蒙热内夫尔镇（Montgenèvre）。
不过，笔者到访的2018年12月中，这片区域竟然迎来了一场热风，大量的索道和雪道不得不推迟开放。意大利这侧的5个村落中，两个彻底没运行索道，其中不幸包括与法国那侧相连的Claviere，这也导致我不能圆上一次意法跨国滑雪梦。
当时，海拔2035米的塞斯特列雷情况好一些，19条索道开放了6条。与这个拉涅利家族所建城镇的其他大型建筑类似。我下榻的皮埃蒙特大酒店（PrincipidiPiemonteSestriere），也是一座不知翻修过多少次的80年历史老宅。
从挂满冬奥会海报和黑白历史照片的楼道出发，拿上地库里烘暖了的雪板，在还没抵达缆车站之前，可先免用雪卡地穿行一段林间雪原，也算是冬季度假者所追求的、某种不以索道为起始点的滑入滑出（Skiin/Skiout）吧。
在成熟的冬季度假产业中，为满足那些提前大半年就预订好假期的英国人、丹麦人和东欧人的运动休闲需求，阿尔卑斯地区会在雪情尚不理想情况下，进行有计划造雪。只不过，当时身处特殊气象条件下的银河，双板下的绝大部分区域，暂时只能是平整的人造雪。
清晨暖阳高照着，在没有棉花堆感觉的道上驰骋着，倒也颇为惬意。两个多小时，已经将塞斯特列雷区域开放着的11条雪道全部刷遍，其中包括奥运时的男子高山速降赛道和超级大回转赛道的后半部分。当然，在黑道上谨慎的S大拐弯，注定让我的速度只能是专业运动员的几十分之一。
乔瓦尼·阿涅利兴建滑雪场的1930年代，正值墨索里尼独裁时期。新城塞斯特列雷众多的圆筒状建筑，可以说是法西斯美学的遗存。镇中最显眼的那幢白塔酒店，是意大利全国仅有的三座没有楼梯的建筑。从外面看，每一个房间的窗口都不一样高，获准进入暂时还没营业的建筑内部，搭电梯去到任何一层，会发现全部房间都由门口的螺旋过道相连。如若过道也铺满白雪，想必可以从20层一路旋转着滑下来吧。
整个银河滑雪场位处的苏萨山谷，早自罗马帝国之前，就有凯尔特人在此居住生活。如今，除了苏萨城中罗马人与凯尔特人最初相遇谈判处，留下了几块有着圆孔的巨石，其余地方再没任何凯尔特文化遗迹。
与塞斯特列雷隔着山的索兹杜尔克斯（Sauzed’Oulx），是银河滑雪场内最古老的自然村落，也是冬奥会自由滑项目举办地。未开放的连接缆车，将两地之间本来20分钟坐上滑下的行程，变成了40分钟的驱车环山路。
相较新城，这个村落中心非常古旧，民宅有的是18世纪萨沃伊王朝年代的，有的和村中教堂一样，早自中世纪，当时的全村和周围山地，都是天主教本笃会Novalesa修道院的产业。
笔者在索兹杜尔克斯滑雪时，山里飘起越来越大的雪花，瞬间覆盖了先前平缓的人造雪和林间的狐狸脚印。离开时恰逢黄昏，暴雪已将山路提早送入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