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女性选择成为外科医生和建筑师

2023-03-08 12:23:09 - 澎湃新闻

澎湃新闻记者邹佳雯

“你想好要做胸外科女医生了吗?”

四年前,博士研究生面试当晚,喻勤收到导师的电话,向她做最后的确认。喻勤知道,这个问题的落点实质在“女”字——在她往上数好多届,导师手里才出现一位女学生。

而放眼外科领域,女医生都是“珍稀动物”一样的存在。曾有数据显示,在美国,也只有不到1/5的外科医生是女性。“国内的女性外科医生比例更低”,在喻勤所在的医院,22位胸外科医生中仅1位是女性。

参加国内胸外科学术会议的时候,喻勤会被人不自觉地当作会务人员;在病房查房时,病人对着她脱口而出“护士好”;甚至医院之间互相走访沟通时,她也会感受到对方医生打量她的眼神,“在对方的医院,胸外科没有一位女医生。”

在一家约20人的事务所做建筑师的张路,也偶尔会感到无力。大项目的驻场工作,事务所经常只能派出一个人手,那个人往往不是张路,哪怕她是项目的前期设计。

“施工地大多是男性,把一个女性放在那,大家会觉得不合适。”这意味着,“十月怀胎”的作品,总是面临落地便易主的局面。张路介绍,与之相对的,男性建筑师更容易从头到尾地跟完一整个项目。

职业并无明显的性别分别,但不可否认,男女性在体力、性格等方面的差异,让特定职业,有了刻板印象上的性别分工。

在3月8日这个属于女性的节日,记者采访了两位被认为偏向男性主导职业中的女性。她们为何选择自己的职业?这些职业真的是否有特定的性别属性?从这两份特定的职业折射出来,女性在职场有哪些看不见的困境?

当女性选择成为外科医生和建筑师

选择进入“特殊”职业

选择胸外科,对上海女孩喻勤来说,是一个既慎重又必然的决定。在喻勤家里,外婆在内科,母亲在牙科,选择学医成了女孩顺理成章的愿望。虽然家里人一度担忧过选外科会太苦,但喻勤觉得,自己性格更适合于此,“内科需要一些极为细致的推断能力,而外科手起刀落,切除病灶,也能给我自己很直接的反馈。”另外,也有“理想主义作祟”,“我想在各种意义上做一个能给人雪中送炭的人。”喻勤说。

医学生的生涯伴随着巨大的压力和艰辛,大五的时候,如何具体地选择科室和导师,成了所有同学都热衷探讨的问题。喻勤坦言,一些关于两性的“分岔路”在此划开。

她记得,曾有外科方面的老师直接在课堂上说,自己不想收女学生;还有一些老师较为委婉地表达,同等条件下,自己倾向于选择男学生。

在喻勤所在的这届医学生里,选择外科的男女比约在6:4,相较于上下届而言,女性比例较突出。她记得,在科室轮转时,不少老师出于好心,还会劝想选外科的女学生们去甲状腺血管外科、乳腺外科,因为手术更短平快。事实上在喻勤所在医院的外科科室,这两处算相对汇集了较多女医生,但数量多的也不过科室医生数的一半。

而在张路的学生时代,没人告诉她,真实行业中的男女性会被“区别对待”。

张路对于建筑师的选择,也源于兴趣和自身特质。从小喜欢画画,又能学好理科,张路觉得建筑是个不错的专业,八年海外求学经历后,她于三年前入职成都一家规模在20人左右的事务所,成为了一名建筑师。

当女性选择成为外科医生和建筑师

在张路眼中,学生时代的建筑专业项目是不分男女生的。因为作品体量有限,大家自顾自、或是团队合作一些项目,差别不明显。她所在的专业,男女学生的比例也在1:1左右。

工作后,男女性却没有给到同等的选择机会。

张路花时间设计的建筑项目,若是小的体量还有机会跟完,但若体量较大,在真实的落地施工中,常会被派给男同事去驻地监工。“没办法,施工的人大多是男性,我们也派不了那么多人手过去。而我一个女性,体力可能没那么好,在男性为主的施工环境中没有安全保障,尤其有些房子盖在荒郊野外的话。”

刻板印象下的男性优势

在外科医生这份职业中,喻勤愿意承认,男性或许更有优势。

“首先是体力,微创手术未经普及以前,外科手术确实是体力活,就胸外科来说,一台手术平均要五六小时。”喻勤补充说,微创手术千禧年后在国内较大范围应用后,手术时间大大缩短,男女性在这方面的差距正在缩小。“其次是力气,手术前,常有摆患者体位的动作,女性会吃力很多。”喻勤语气中带点苦笑,“最后,放诸全社会都有的男性优势是,在结婚生育方面女性的‘成本’要大很多。”

喻勤观察到,从刻板印象出发,男性在性格方面还有一个隐性优势,“男生的性格会自信于自己的一些判断,但女生某种程度上会考虑更多,甚至有时会自我怀疑,而这在外科中其实不是太好的东西,尤其是在手术台这样分秒之间要做决断的‘战场’。”喻勤认真地分析,“女性的自我怀疑也包括,如果外部评价说她不适合当外科医生,她可能更倾向于产生怀疑和动摇。”

而说到女性属性在职业中的优势,喻勤倾向于认为,女性往往会比较仔细,也有更强的共情能力,能体察病患和家属的情感,“但这或许也是一种刻板印象,其实男医生很多也很仔细。”她补充一句。

当女性选择成为外科医生和建筑师

如今这样的建筑行业淡季,女性的离职率提升,在张路所在的事务所,男女比到了9:1的程度。

在张路看来,建筑师的工作也确实辛苦,熬大夜、出差。张路举例,有的女建筑师出国继续学业、回国后考虑换职业,也有女建筑师选择“牺牲”自身职业、为家庭让步,更多支持工作繁重的老公。她希望能在35岁前完成结婚生育,但那等同于让她停下一段时间手里的工作,她不确定这件事将如何在这样高强度的工作中发生。

不能完整跟完一个大项目,事实上也会带给张路无奈的感受。“有时候,房子最开始的设计是我做的,但是我没有办法一直看到它的成长。”张路说,“比如前期我想好用什么材质,跟整体的房子最匹配,但可能在人物的转换中,一些这样的链条就断了。”

张路觉得,男女性的建筑师在一些观念上,有时也会有微妙的“错位”,比如男性对于有力量的结构形式可能更趋认同,这有时不在她的审美范畴内。“但从建筑的使用者层面上看,男女性可能是各占一半的。如果一些空间,女建筑师能完整做好设计和落地,会不会它的女性受众会有更好的使用体验?”张路举例,“想像一下,比如瑜伽房、哺乳室,大体上女性建筑师会比男性更容易想象它的氛围。”

“最重要的是,要有选择权”

一个有趣的共通点是,因为职业对体力的要求高,喻勤和张路都有健身的习惯。而选择了眼下的职业,她们都没有后悔,并强调了选择的权利。

“我觉得在行里业,作品应该大于个人。我还是倾向于一个建筑师可以从头到尾坚持自己的设计,并且有把控的权力。”张路说,她并不悲观,相信目前职场的困境是暂时的,而通过时间和经验的积累,她希望能成为独立建筑设计师,独当一面地完成作品。

当女性选择成为外科医生和建筑师

喻勤有时会感念于,女性的困境是被真实看见的,比如她后来的导师当年向她确认带教意向时,曾问她,“你想好要做胸外科女医生了吗?”基于女性在外科领域的位置,喻勤觉得甚至被这个问题感动到。“我觉得,其实他是真的认可了我的一些能力。”喻勤自此成为导师时隔多年后再次带上的女学生,值得一提的是,此后,有更多的女孩成为了喻勤的同门师妹。

“一方面,希望外部环境能够越来越让我有行使选择权的机会,另一方面,从自己内心出发,我能做的事情,就是让自己足够强大,有更多的筹码去做选择。”喻勤有一位偶像,是美国历史上最早获得认证的女胸外科专科医师之一、纽约斯隆凯特林纪念癌症中心曾经的一把手ValerieRusch教授。

前进路上,喻勤经常想象这位70岁的老太太曾经如何一路蹚来、搏出自己的天地。有幸向她讨教经验时,偶像亲口告诉喻勤的话,鼓舞她至今:“Foryourgeneration,thatwillbedifferent.”

眼下,喻勤正在紧张地准备一场“荣誉之战”。她向欧洲胸外科医师学会年会投出的文章被大会接收并选中,今年6月,喻勤将在米兰的国际讲台上,作为中国学者的代表之一进行大会发言,“可能到时最自豪的一点是,自己是作为胸外科的中国女性吧。”喻勤说。

(应受访者要求,喻勤、张路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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