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谈 | 曲令敏：露珠打湿端午
转自：新民晚报
端午节到了，活泛在我心头的凡人细节忽然鲜活起来：早年，南阳曾有过给小娃娃洗露水澡的风俗。谁家孩子积食消化不良，大人就会趁端午节的太阳没出来的时候，找片草深露浓的地场，将孩子放在草窝里，一个人抓着两只小脚丫儿后退着拉，口中念念有词：“拉，拉，拉食气，拉掉没有？”后边跟着的人应答：“拉掉了！”如此一问一答，反复好几圈儿，直到那孩子浑身上下湿淋淋，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当时，我还是个穿肚兜的小人芽子，大清早，爹把我从梦里叫醒，抱起来就走，我挣扎着想哭，娘搦搦我的腿，说：别哭别哭，咱去洗个露水澡，回来让你吃鸡蛋……在又厚实又光滑的葛巴草上被父亲拉来拉去，不一会儿身上就沾满了草叶子。刚开始我还不住声地笑，刺痒起来就开始大哭。妈说：好了好了，有那个意思就中了，你没看娃子身上都湿透了……
民间有传说，月亮奶奶一年四季都在月宫里捣药，天晴的时候还能看见她一动一动的身影。那么费心费力地捣一年，只是为了在端午节头天夜里遍撒人间。所以，端午节大清早，大人孩子都要赶在太阳出来之前，用河水、湖水、塘水、井水洗手、洗脸、洗身体，都很有益处，特别是长疮、生癣的人，一洗就痊愈了。端午节没见过阳光的水还可以和面做酵子，头天晚上舀一碗水放在院子里让月亮晒晒，第二天用它和面就成。用这样的酵母发面蒸馍，又暄又甜。
端午节去干娘家走亲戚，年年不可少。我提着一篮自家炸的细油条，蹦蹦跳跳地走在田间路上，心心念念的，是干娘用花丝线给我缠的香囊。我亲娘是个大忙人，三块花布一缝，装上艾叶拿五色线一搐，就是一个鸡心香布袋，我都不好意思拿出去跟别人比。只要走趟干娘家，菱角形的香囊还有带穗儿的料布袋香囊就不止两三个了。城市里没有四季，与节气相关的往事越去越远了，可我忘不了那曾经端坐在旷野上的端午节，每一想起，白茫茫的露水就打在了心尖上。（曲令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