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洪水撕开的洞庭湖堤坝，正在合龙
转自：郑子愚朱雅文张凌云袁扬洋卫元祺
看到洞庭湖堤坝豁开一道口子的那刻，陈伟冲下堤坝，往200米开外的家里跑去。他回家叫上母亲，等待政府组织转移。
7月5日16时许，湖南省华容县团洲垸洞庭湖一线堤防发生管涌险情。17时48分，紧急封堵失败后，堤坝决堤。
中国安能集团第一工程局安全环保部部长张轩庄告诉记者，管涌是洞庭湖区较为常见的一类险情。从古至今，由于每一代人在修缮洞庭湖区堤坝时采用的是砂卵石、细沙等不同材质，透水性较强，质量参差不齐，外加受到鼠蛇打洞等因素影响，使得堤坝下可能存在薄弱环节。当堤坝内外存在较大的水位差时，就有可能使水夹带泥沙从薄弱处涌出，形成管涌现象。
若管涌不被及时处理，就有可能导致决堤溃坝。最初，决堤口宽度约10米。短短一个多小时，决堤口宽度扩大至近100米。
6日凌晨，决堤口宽度进一步扩大至近150米。中午，堤坝决口宽约220米，淹没面积47.64平方公里，占团洲总面积的92.5%。
抢险救援在第一时间展开。截至8日9点，团洲垸决口已封堵138.5米，剩余87.5米。此前，湖南省常务副省长张迎春表示，预计在7月9日12时前完成封堵。团洲垸需转移的7680人已全部安全撤离，无一人员伤亡，并妥善安置在华容职专等安置点。
被洪水撕开的堤坝
62岁的团北村村民陈伟回忆，村里最早发现洞庭湖决堤的，是一位在堤上放牛、砍玉米的村民。
7月5日午后，这位村民观察到大堤上出现管涌，“大概有碗口这么大的出水孔，不停向外冒着掺杂泥沙的水”，接着就跑到陈伟家说了这事。
陈伟住在离决堤口直线距离200米左右的平房里。听闻此消息，他立刻小跑上了堤坝，看到管涌处像个泉眼一样向外冒水。村民和工作人员围着管涌抢险，但由于缺少砂石等材料，抢修显得有些无力。不久之后，有卡车运来散沙石块，湖面上也驶来运沙船，“当时感觉还是能够抢赢的”，陈伟说。
但到了15时左右，管涌的出水孔增大到脸盆粗细，大堤的路面也逐渐下陷了。
一个小时后，堤身内坡有大量水涌出，不久之后堤坝豁开一条口子。堤坝是东西走向的，此时洞庭湖水面内外高度差约5米，倾泻下来的洪流向南冲进村里。陈伟看到，洪水先流向村里的水沟，还没等积起来，陈伟飞奔回家，冲进卧室，把82岁的老母亲拽出家门，扶到摩托车后座，推上堤坝。
得知堤坝上出现了“小口子”，不少在外的村民返回团洲乡。华彦的老家在华容县团容村，外公外婆和奶奶，都住在村子里。
团容村距离出现管涌的堤坝不远，华彦父亲驱车40分钟，从县城赶往村里，接上华彦的外公外婆。但几番劝说下，奶奶却不愿意走，“老人舍不得离开老房子，还有一个原因，是她经历过28年前决堤导致的大洪水。”1996年，华容县团洲垸也曾经历过决堤溃垸，如今堤防防洪标准较1996年已大幅提高，“当时她判断可能这次没多大问题。”华彦说。
但这次的情况超出了华彦奶奶的判断。17时48分许，紧急封堵失败，堤坝决堤。
上到堤坝后的陈伟看到，堤坝决口宽度扩大到约10米。抢险人员向决口投入石块散沙，还试图以“以车代仓”的方式封堵，但效果都不明显，有的卡车在不久之后就被洪水冲走，决口的宽度逐渐扩大。
18时许，堤坝上已聚集了大量避险的村民。撤离时，陈伟母亲正在卧室休息，穿的是睡衣睡裤，她想折返家中取一些贴身衣物。但陈伟心里清楚，母亲在家养了60多只鸡、20来只鹅鸭，她心里牵挂，想把家畜转移到大堤上。
但此时，工作人员已不允许到大堤上避难的村民折返。
决堤后，没有被波及的附近村民来到大堤上。他们是带着任务来的，要替住在团北的亲戚来看看水情，不远处被冲毁的房子是他们亲戚的，养在家里的猪、鸡等家畜都没有来得及转移。
堤坝上，架起了电线，每隔几米就有了一个应急灯。夜晚的大堤被照亮，附近没有受灾的居民来到大堤上。
华彦父亲将外公外婆转移到县城后，他在社交平台看到越来越多决堤的视频，他试图再次折返，却被准备转移的车辆和赶来抢险的车辆挡在了路上。
5日晚19时许，在离团北村近50公里外的君山区工作的周效，随单位民兵应急连到达团洲垸和钱粮湖垸间堤。那时天色渐晚，为方便夜间作业，民兵应急连立马支起木杆，架上电线，每隔10来米挂上一个应急灯。20时许，现场已经完成通电。
记者在现场了解到，当地政府抽调人员支援堤坝抢险。这些来自各机关单位志愿者12人一组，一组人员负责每小时一次、长度为一公里的堤坝巡视，查看有没有管涌风险点。
对抗“管涌”
对居住在团洲垸的村民来说，“管涌”这一词并不陌生。陈伟记得，每到洞庭湖涨水的时候，就有可能出现管涌险情。这时候，会有巡堤员监测堤坝的情况，若遇险情就及时处置。1996年那次洪水后，陈伟重建家园，28年间没有出现过家园被淹的情况。
据湖南省水利厅介绍，洞庭湖吞吐长江、接纳四水，是长江中游重要的洪水调蓄湖泊，历来是湖南防汛抗灾的“主战场”。今年入汛以来，湖南全省累计降雨819毫米，较多年同期均值偏多43.2%。
6月1日至28日，岳阳市平均降雨量较常年同期偏多90%。受持续强降雨和上游来水增加影响，洞庭湖水位不断攀升，自6月中下旬以来，洞庭湖水位上涨超过6.5米，环洞庭湖区共14站次超警。
6月30日9时，洞庭湖城陵矶（七里山）水文站水位达到警戒水位33.0米，“洞庭湖2024年第1号洪水”形成。
对于洞庭湖区，水位上升，也意味出现管涌的可能性更高。
张轩庄告诉记者，目前只能通过巡堤等方式发现管涌水情。发现管涌后，可以通过围井的方式化解险情，即在管涌处筑起像井一样的围栏，抬高局部水位，减小与坝外水面的水位差，再使用砂石反滤。
据悉，此次洞庭湖区管涌发生后，湖南省消防救援总队、中国安能集团先后调派多支队伍、大型车辆设备第一时间紧急增援华容县。此外，武警官兵和民间救援队伍也迅速抵达现场，与专业救援力量协同作业，展开紧急救援。
7月6日1时，记者到达决口附近。从中国安能集团现场指挥所了解到，当时洞庭湖团洲垸溃口处内外水位落差已从0.21米降至0.1米，内外水位齐平，流速相对平缓，逐步具备了封堵决口的条件。
抢修工作正在紧张进行中。16时，记者在抢险现场看到，数公里长的决口左右两岸岸堤上，停满卡车、推土机、挖机等大型车辆，有救援人员挥舞旗帜，调度装载石块的卡车和推土机朝决口倾倒，进行“裹头”保护作业。有救援人员使用无人机对决口进行三维立体建模，以测定当前决口宽度等数据。
现场相关专家介绍，为抵挡水流对堤防的正面冲刷，“裹头”保护即在堤头迎水面至背水面处抛填土石方，增强堤头的稳固性，目的是为后续“合龙”工作做准备。
6日下午，封堵合龙工作开始推进。
7日中午12时，洞庭湖决口已封堵超80米。下午，湖南省防汛抗旱指挥部举办新闻发布会，湖南省常务副省长张迎春表示，预计在7月9日12时前完成封堵。
6月下旬的暴雨之后，就是高温天气。高强度的抢险作业后，救援人员在堤坝上休息。
转移与保障
这场发布会上还提及，团洲垸内需转移的7680人已全部安全撤离，无一人伤亡，并得到妥善安置。除选择投亲靠友的人员外，在华容县职业中专等4个集中安置点共安置3224人。各安置点均已配备充足的生活用品以及空调、电扇等防暑降温设施，并安排医疗卫生保障，确保受灾群众有饭吃、有衣穿、有安全住处、有干净水喝、有病能及时医治。
志愿者为村民们运来大量物资。其中部分志愿者是该校的学生。
群众转移工作早在5日晚上就已经进行。周效告诉记者，他出发前往现场时，君山区群众已经被安置在安全垸中，团洲垸内群众也已疏散完成，只有部分家禽还滞留在堤上。
华容县的分洪和安全垸建设工作早在2009年已经部署，今年在团洲首次启用。“垸”指的是在湖区周围建立堤坝，堤坝内的区域用来耕种或居住。
安全垸位于分洪垸中，区域面积更小，居民点更集中，堤坝也更加坚固。当洪水来临时，位于分洪垸的居民就会撤离到安全垸中。周效告诉记者，建设分洪垸和安全垸是为了能够更加充分有效地利用湖区周边土地，同时当洪灾来临时，群众也能有相对安全的地方避难。
7日上午，记者在位于华容县华容职业中专的集中安置点见到了陈伟一家。他们被安排在学校宿舍二楼居住，房间里有空调和独立卫浴。安置点内还设有医疗救治点为村民提供包扎、测量血压等基础医疗援助。
安置点医疗救治点。来自华容县人民医院的医护人员为安置点村民提供包扎、测量血压等基础医疗援助。
午间，陈伟一家到学校食堂就餐。当天，食堂为村民提供煎鱼、萝卜炖肉、青菜、水果等免费午餐。食堂里的电视大屏上，洞庭湖抢险工作正在被直播，不少村民驻足观看，实时了解家乡的最新情况。
不少村民和陈伟一家一样，撤离时没有携带任何衣物。对此，安置点内还提供了一些免费的衣物，给村民替换。
紧急撤离的村民来不及携带换洗的衣物。他们可以再安置点领到一些替换的衣服。
生活暂时有了着落，可陈伟还是有些无措。1996年那次洪水过境后，过了1个多月，水才退完。陈伟重新盖了房子，20多年过去，生活条件渐渐变好，他们家还在城里买了房子。不久前，陈伟把母亲接到城里住了一段时间，趁此重新装修了位于团北村的房子。装修完，再把母亲接回团北村养老。可如今，生活又要重启。
7日11点40分，安置点食堂开饭了。村民们排队打饭。这天的午饭有萝卜炖肉、煎鱼、青菜等。
（文中陈伟、华彦、周效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