芫荽 我舍不下的故交
▌李宗保
进入城市生活前,我不知道香菜具体指的是什么菜,因为我的思维里那叫芫荽,一种细碎的叶、细瘦的茎、每年特定季节才有的、味道特别的调味蔬菜。
在我的老家,你若问哪里有香菜,被问的人肯定一问三不知;但如果你问芫荽,十有八九的人会告诉你:你去田头自己拔吧。
我是从小就喜欢吃芫荽的。家里人也都喜欢吃这种“有味道的菜”,所以记忆最深的就是,每次收割来的芫荽,母亲留够当天要吃的,其余的会先择拣干净,再用清水淘洗两遍,晾干之后,就像给女孩子辫辫子一样,辫成一小股麻花样的串串,挂在案板旁边通风的地方,随用随取,随取随切。这样可以让芫荽保留时间长,家人很久都能享受到芫荽的香味。
那时候,家里用到芫荽最多的,是吃饺子、吃面或父亲调冻肉拼盘。吃饺子少不了芫荽;吃面的时候放一些新鲜芫荽,会使面的味道更上一层楼;但用得最多、最能够显示芫荽本事的,还是过年的时候——在老家,大年初一,家家户户都要做一道既是菜又是主食的炖粉条。粉条是用煮肉的汤汁炖的,炖好之后,旁边的炉子上还会煨上一小锅卤头,里面放有肥瘦肉块,还有丸子一类的东西。吃饭时先盛出大半碗粉条,然后在上面浇上有肥有瘦的卤头,再撒上一把切碎的芫荽,或端着,或坐着,呼呼大吃着……那顿饭让人感觉幸福就该是这样的。
年幼的我,对其他蔬菜并没有太多印象,唯独对芫荽却总有一种特别的期待,认为芫荽就是最好吃的蔬菜了,尽管每次都不能放开地吃。有一年冬天,母亲不在家,我带着两个小外甥,中午准备做泡馍,突然发现案板边辫好的芫荽串串没有了,瞬间就觉得自己做不好泡馍了。赶忙跑到邻居家想要借用一点点,不巧他们家也没有了。又跑到第二个邻居家,终于找到一小截,才算放了心下来……很快把泡馍做好,跟两个小外甥一起,我们三个都吃得很开心。
我特别喜欢“芫荽”这个称呼。记得散文大家吴伯箫先生在其《菜园小记》里也曾经这样说过:“我特别喜欢‘芫荽’这两个字,都是草字头,有了自然的美感。不仅奇香,亦奇美……我直接把她当作诗经里的植物了,带着古风的诗意,芬芳在村庄。我开始爱上芫荽,如我爱上一个人。”我感到芫荽很亲切。
真正对芫荽可以放肆自由吃,是我成家之后。不过这时候我心中念念不忘的“芫荽”已经变成了“香菜”,市民这样叫,饭店这样叫,卖菜的人也这样叫。我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还以为是夸奖谁谁谁做的菜好吃呢!偶尔,在农贸市场碰到一两个称呼“芫荽”的人,我立马好像“他乡遇故知”,别提多高兴了,恨不能把他的芫荽全部买下来、再请他好好吃一顿。
但“芫荽”终究离我越来越远了,而“香菜”“香菜”的叫喊声常常令我心中涌起别样滋味,总感觉“芫荽”才是贴合我心的大家闺秀。
我是一个特别怀旧的人,对从小吃到大的芫荽,如同对故交挚友,有一种难以割舍的情愫,在农贸市场碰到她,仿佛看到穿着素雅的老友,亲切、温馨;在餐馆饭店见到她,我能看出她的精致、妩媚;在小吃摊前遇到她,我则感觉她像邻家妹妹一般自自然然、落落大方……每每,静静地享受芫荽美味的时候,我会好奇那些从来闻不得、吃不得芫荽的人。唉,世界就是如此,喜欢她的,百吃不厌;不喜欢她的,避之不及……两种极端。
一转眼,我已到了两鬓斑白的年龄,从小吃到大、吃到老,我依然对芫荽这小小食材有着无限兴趣。拌菜离不了她,吃面离不了她,喝汤更是离不了她。吃饺子的时候,无论春夏秋冬,我的调料碗里,其他可以不放,但芫荽是必放的;也许放一次不够,还要再放第二次。吃火锅的时候,许多人喜欢涮的是鱼虾蟹贝肉,我涮得最多的却是芫荽……涮过的芫荽,嚼在舌间,吃进肚里,我都感觉到一种特别的温润。
如今,一年四季都可以买到香菜,吃什么都可以随自己心愿放香菜了,但在我心里,香菜,无论如何,都不如小时候母亲把芫荽辫成麻花辫挂在案板边带给我的那种感觉,那种家里的味道。
芫荽,这个植物世界的一分子,在我国已有两千多年的种植历史了。芫荽,这个颇有历史的名称,会不会消弭在岁月的风雨之中?反正,长长串串的芫荽记忆和味道,永远都会留存在我的记忆中!
王金辉插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