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冤的“老官司”认罪了

2024-10-18 08:30:55 - 媒体滚动

转自:上观新闻

反反复复强调自己没有犯罪,是个尊老爱幼、街坊邻居人人都夸的“好人”。但拿不出有力证据,又抗拒别人的释法说理,只是嚷嚷着“冤枉”。面对这样的“硬骨头”可如何是好?谁能想到,因为谈话时无意的一句话,通话中听到的一声叹息,军天湖监狱民警竟一点点找到突破口,顺着亲情的藤蔓将执着于面子的他一步步引回正轨。

语气诚恳地“喊冤”

“身上很臭,邋里邋遢!”第一次接触李孝忠(化名),军天湖监狱民警范金瑞就受到了视觉和嗅觉的双重“冲击”。身材清瘦,指甲参差,本就不大的腊黄脸上长满寸胡,鼻毛虬结,周身散发着与他人格格不入的气息。作为李孝忠的主管民警,范金瑞预感到,对李孝忠的教育改造工作不会那么一帆风顺。果然,在第一次参与改造生活检讨会(以下简称“生检会”)时,李孝忠只说了七个字:本周无违规违纪。

生检会是由民警主持,以服刑人员自我批评和民警点评教育相结合为主要方法,以服刑人员反思总结狱内改造生活为主要内容的专题性改造讨论会,每周开展一次。

李孝忠在生检会上的表现没有让范金瑞太过意外,因为在“接手”李孝忠之前,范金瑞就已经听闻了他的“盛名”。因犯盗窃罪被判刑的李孝忠是不认罪的,今年4月被移押至军天湖监狱后,他依旧坚持“喊冤”。

“这个案子不是我做的。”语气诚恳,眼神里夹杂着五分真挚、三分冤枉、两分惊恐,同时也会观察民警的反应。几乎每次谈到关于案子的事,李孝忠都是这样的回答和态度。可当民警提出要对照着判决书逐字逐句与他辩一辩是非对错时,他就低下头,选择逃避。

对于不认罪的服刑人员,监狱保障他们申诉的权利,但是同时也会开展分析和教育,“有些服刑人员是认为判重了,有的是对判决不理解,还有的其实明知判决结果没有问题,但就是因为面子、不愿面对现实等各种各样的原因不肯认罪。”民警告诉记者,鉴于李孝忠的情况,监区的不认罪罪犯转化攻坚小组对他进行过法律帮教,从法律角度详细分析过他的案件,但他明显存在抵触情绪,“他的态度并不像那些对判决存疑的服刑人员,更像是已经知晓结果,但就是不愿接受的样子。”

后续的工作中,范金瑞发现了李孝忠顽固、要面子的特征,一般的法律帮教可能无法解开他的心结,范金瑞决定“走近”李孝忠一些,更全面立体地了解他。

“认了罪,颜面何在?”

随着一次次查阅李孝忠的档案资料,他的画像较为立体地呈现在了范金瑞面前。李孝忠今年44岁,曾有外号“李老虎”,十几岁便辍学离家“闯荡江湖”,还曾有过两次服刑经历。谈起自己的过往,李孝忠阴郁已久的脸上竟难得浮现出一抹得意的神采,“那时候谁都要给我三分薄面,叫声‘虎哥’准能办事,我爸爸出去散步,路上没人敢不尊敬他。”

范金瑞敏锐捕捉到李孝忠主动提及了“父亲”。对李孝忠的家庭情况,范金瑞也有所了解,李孝忠有过一次婚姻,妻子已经与他离异,儿子早已成年,家中还有一双年事已高、身体欠佳的父母。而在后续的几次谈话中,范金瑞发现,家人在李孝忠心中有着特别的重量,尤其是父亲。没想到,李孝忠竟如此重视家庭。“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一关键信息给范金瑞带来极大的启发。

“队长,我不认罪,我对小孩关爱有加,对老人尽心尽力,街坊四邻谁不夸我一声?我李孝忠在外有头有脸,我今天要是认了罪,颜面何在?我只想找律师,我要申诉。”李孝忠的态度依然顽固,但范金瑞已对开展后续教育改造工作有了明确的方向。

按照相关制度规定,监狱允许服刑人员与直系亲属开通亲情电话,并在民警监控下进行通话。范金瑞却发现,李孝忠因为此次犯罪已经很久没有与家人联系了,于是他便主动与李孝忠的家人联系,并推进开通亲情电话的相关程序。

“李孝忠知道能和家人通电话后眼睛都亮了,但是我隐约感受到他的家人对盗窃行为的不齿,好像觉得家里出了个盗窃犯是件压着他们抬不起头的事。”范金瑞回忆道。

而且亲情纽带重新建立后,也不意味着一切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电话里的叹息与转机

“妈,让你帮我联系律师……你怎么就是不听啊!这个案子不是我做的,为什么要认罪!”李孝忠和家人的沟通并不是那么顺畅,通话内容除了开头的几句寒暄,便只剩下无尽的争论,他想要的结果毫无进展,民警的教育工作也陷入泥沼。

几次分析李孝忠与家人联系的情况后,范金瑞发现,每次都是李孝忠的母亲与他通话,他的父亲没有出现,仅在最近的一次通话中,听到似乎是他父亲发出的一声叹息声。这其中又有什么隐情?范金瑞主动联系了李孝忠的父母,这才得知,他的父母依言去找了律师咨询,但得到的答复都是判决没有问题。他们想劝李孝忠,却碍于通话时间限制没法好好说。

“给你添麻烦了,有些事情我们也不敢和他说,我现在回到老家干活,每天早出晚归,我有低血糖,他爸爸脑梗,前段时间,我俩相继昏倒了一次,还好后来恢复了,没有在电话里让他发现异常。”李孝忠的母亲将家庭的困难和盘托出。

原来那一声叹息是李父的哀叹,由于发病后迟迟没有完全恢复,平日里说话仍然不利索,所以每次电话都是由李孝忠母亲接听……

从这通电话开始,范金瑞一次次关心,一次次劝解,一次次安慰,一次次将李孝忠在狱内担忧、不认罪的情况悉数告知李父李母。李孝忠父母终于怅然一叹,表示愿意主动劝解儿子。

近日,军天湖监狱举行“真情满狱园,帮教助新生”亲情帮教活动,旨在充分利用家庭和社会力量,帮助罪犯认识到自身错误,激发他们悔罪向善的动力。

范金瑞将李孝忠的情况上报监狱部门,为他争取到了亲情帮教和亲情会餐的机会。

“李孝忠,你收拾一下自己吧,我知道你在乎家人,给你安排了会见。”范金瑞不知道这句话在当时有多大的力量,但是李孝忠自那以后便将自己收拾干净了。似乎是在期待与家人的见面,似乎是在表达对民警的感谢,他从内到外都“焕然一新”。在等待亲情帮教活动的那几天,李孝忠也好像卸下了心防,个别谈话时话都多了不少,甚至范金瑞还第一次看到李孝忠露出了笑容。

“队长,这个怎么写……”

亲情帮教活动当天,李孝忠终于见到了父母,也许是第一次到监狱参加活动,也许是久未相见,李孝忠与父母都有点拘谨,隔着一方桌子就像隔了半个人生,还没开口,就先哽咽。在得到民警允许后,李孝忠一把牵住父母的手,仿佛怕从此失去。亲情的羁绊在这一刻得以具象化。

平复情绪后,李孝忠的母亲说着一年以来家庭的变化:孩子要谈婚论嫁,房子在换新,生活也稳定,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转变。他们讲着有李孝忠的过去,说着家人的期盼。这过程中,范金瑞注意到,李孝忠的父亲言语并不多,模糊的声音却很有力,“你到哪天都是我儿子。”闻及此话,李孝忠潸然泪下。

活动休息期间,李孝忠的母亲却找到范金瑞,说:“家里很多事情希望警官不要说给他听,我们能克服,村里怎么看我放下了,孩子在监狱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而李孝忠也在休息的间隙有感而发地向民警表达:“我爸妈不容易,我也不希望家人因为我而在村里四邻间抬不起头。”

随着会餐的结束,亲情帮教活动也要画上句号了。送别父母后的李孝忠站在原地有些出神,民警没有立刻上前问他感受,而是给他留下了思考的时间和空间,因为他们看到活动结束时,李孝忠和父母相拥告别,他的父亲临走时对他说:“你认了吧,不丢人!”

回到监组后,范金瑞和李孝忠谈了一次话,他感谢民警给他参与亲情帮教的机会,接着便是沉默。范金瑞知道,他在挣扎,是所谓面子与真相、家人羁绊之间的无声较量。

“后来,是他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他说他想听他父亲的话。”范金瑞回忆,“他告诉我,这么多年,他一直希望家人过好,家人是他最大的牵挂。他还承认自己的确偷了别人的财物,是犯了罪,但因为好面子,更怕家人落人口舌,所以才一直不愿意承认。他还说,让他想一想。”

那天晚上,李孝忠久久没有入眠,在监区值守的范金瑞也一样,李孝忠的辗转反侧尽入他眼。范金瑞不知道李孝忠到底想了什么,但是第二天一早,李孝忠就拿着只写了标题的认罪悔罪书找到他问:“队长,这个怎么写……”

喊冤的“老官司”认罪了

李孝忠写下认罪悔罪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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供稿:军天湖监狱王康、汤少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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