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年｜《墓道》传奇②：从导演到演员，“全陕班”
编者按：这里是一个怀旧剧场。
说来也巧，《关中盗墓贼》是李广汉的第一部电视剧剧本，而《墓道》也是王明军首次独立执导的电视剧。某种意义上说，《墓道》是他们共同推出的处女作。
据两人回忆，首先在电视剧2006年开拍时，市面上还没有《鬼吹灯》《盗墓笔记》等追求视觉奇观的网剧、电影出现。同时，陕西籍创作者共有的乡土情怀、对现实主义风格的追求，种种因素叠加就把《墓道》拍成现在的样子。
《墓道》的导演王明军从业三十多年来，曾先后在近百部电视剧里担任副导演，独立执导了38部影视剧。电视剧《兵王》《旱塬情》、电影《李明瑞》等是他近年来的作品。
《关中盗墓贼》剧本写出来后，种种原因并没有在2003年开拍，王明军导演在接受澎湃新闻专访时回忆说，本子在2004年、2005年时，已经在西安的影视圈转了一圈，“不少导演都有意拍摄，但资方都不大看好。”
西影厂子弟接过执导筒，墓葬里没有“销弦埋伏”
作为西安电影制片厂的知名导演，王明军也是西影厂地地道道的子弟。父亲王吉呈毕业于西北大学历史系，曾任西影厂编委。在改革开放后的中国影史上，王吉呈的大名同第五代导演的崛起干系甚大：他是第五代“开山之作”、张军钊执导电影《一个和八个》的编剧，也是首届中国电视金鹰奖优秀单剧本《喜鹊泪》编剧，并参与过西影厂厂长吴天明独立执导的第二部电影《人生》（1984），以及现而今凭借执导、监制一系列主旋律商业大片而著称的黄建新导演的处女作《黑炮事件》（1985）的剧本修改。
王明军，1969年生人，自幼在农村长大，初中时才回到西安，18岁就在当地的文学刊物上发表小说。和李广汉有过从戎的经历相仿，他从部队退伍后，入职西影厂开始影视创作。在片场从场记干起，经过长期担任副导演的历练，一步步有了自己独立执导的作品。
对于盗墓题材和陕西当地的盗墓与打击盗墓行动，王明军并不陌生。1988年前后，西影厂一连推出五部《东陵大盗》电影，幕后的剧本修改与统筹也是他的父亲王吉呈。“80年代中期起，我家就接到很多盗墓题材的剧本，西影厂后来只投了《东陵大盗》。初中时，父亲曾一度从西影厂调到咸阳代职文化局副局长，过去文物局和文化局是一个部门，他经常要半夜出门配合警方去抓盗墓贼，这些也都是我的亲见。”
喜欢考古和追求历史文化内涵，也是王明军日后自己搞影视创作的旨趣。他和李广汉都对玄幻色彩的盗墓剧不以为然：首先，历朝历代的皇帝都不会把自己的先祖葬在冰川雪地这些极端的地貌环境，而是多安排在交通相对便利，风景怡人的所在；其次，真实的墓葬到底有没有类似《盗墓笔记》《鬼吹灯》中的暗道机关，或者如单田芳评书里常提到的“销弦埋伏”？
这在编剧李广汉看来纯属后人杜撰。“什么翻板、暗箭之类，这些都是道听途说，以讹传讹。古代的墓葬如果说有防盗设施的话，最常见的也就是水银，可以起到密封的作用，防止氧气进入。另外水银本身有毒，打开墓葬之后可能会散发出来。换个角度想一想，即便古人在墓里安插机关，千百年过去了，这些机关早就失效了，根本起不到作用。”
2006年上半年，王明军和西影厂的师父周友朝联合执导了电视剧《我们像葵花》。拍摄期间，剧组里宝鸡话剧团的老演员袁广成腿脚并不灵便，王明军对他照顾有加，尽量安排车接车送。杀青那天，老爷子把一张3.5寸软盘交给了他。“里面正是《关中盗墓贼》的剧本，第二天我找人把剧本打印了出来，一看就放不下来了。对白写得贴近生活，更有很多历史考据和文化内涵，这特别对我的胃口。”
袁广成从事话剧表演多年，从舞台上退休后在多部电视剧中有过亮相，且多是饰演纯朴善良的陕西老汉形象。他令观众印象最深的作品就是《墓道》，一改戏路饰演关中盗墓道上的“教父”李光轩，全程都是或坐或躺在床上演戏。他日常喜欢叼着玉石嘴的旱烟袋，眯缝着眼睛捏泥猴，而每当黑白两道的客人到访，这位貌忠而实奸的“教父”总是未曾开言先带三分笑意，只言片语间就对剧情发展起到不小的推动作用。王明军回忆说，2006年的夏天，正是在袁广成家中，自己同李广汉第一次见面，“大家一拍即合！”
作为西影厂的子弟，自己又喜欢写小说，王明军回忆说在青年时代，他就有明显的策划意识。“那时我刚20岁出头，西影厂很多导演常会到家里和父亲谈剧本。可能是从小就和这些导演们比较熟络，我也不怯场，经常会向他们推荐值得改编成电影的小说。用今天的话来说，叫策划意识很强。包括后来我当导演拍戏，很多剧本也都会从策划阶段就介入进来。”
王明军拿着《关中盗墓贼》的本子找到老朋友、光中影视的老总赵安。自2001年应老师周友朝之邀，从北京回到故乡西安，王明军至少参与了光中影视制作的十部电视剧。2003年由他担任副导演的刑侦剧《软弱》也是光中出品。秉持了原著作者、河南作协主席张宇笔下对警察形象另辟蹊径的刻画，该剧也曾引发不小的热议。
赵安也非常喜欢《关中盗墓贼》的剧本。“他觉得在风格气韵上，同《12·1枪杀大案》很像。就问我预备找谁来出演？”忆起这段往事，王明军先就笑出声来，“当时《黑洞》是国产刑侦剧的一个标杆，我张口就说让陈道明演秦安平，陶泽如演宋若虚。这当然是半开玩笑的话，不过在我父亲编剧的电影《一个和八个》中，这两位就出演男一号、男二号。”赵安听罢苦笑着表示，“这戏俺也不投了，你回吧。”王明军当然明白如果用这两个演员，投资可能要达到八百万，如此才抛出自己心中早就想好了的演员，西安话剧院的杨新鸣和四川人民艺术剧院的曲国强。
“我的老师是周友朝，周友朝在张艺谋早期电影《红高粱》《菊豆》中做过副导演，而周友朝的老师便是西影厂老厂长吴天明，等于说我是西影厂风格传承的第三代。”王明军介绍说，西影厂在挑演员上的规矩，首先是讲究外形要和角色相像，“长相上就得是编剧笔下的人物，其次是戏好。我们选角时也没有什么猫腻，合作的资方也不能限制导演定演员。当年毕竟是导演制，资方允许导演、副导演说话。”
长年从事副导演的经历，让王明军挑演员时眼光“很毒”。举个例子，上世纪90年代末，演员傅彪已经是冯小刚贺岁片中的“黄金炮架子”，但演配角得金鸡奖（最佳男配角），却还是在2000年的电影《押解的故事》饰演诈骗嫌疑人于太。“傅彪出演《押解的故事》当年就是我死保的，让他和我们陕西的老演员戈治均演对手戏，结果戈老师也拿下了2001年金鸡奖最佳男主角。”
必须“全陕班”出演，杨新鸣首次担纲主演
当个人完全把控一部电视剧时，王明军认定《墓道》必须是“全陕班”出演，他找的演员也大多有话剧舞台的表演经历。
饰演宋若虚的杨新鸣，上世纪80年代进入西安话剧院。2001年，在反腐纪实话剧《命断赣江》中，杨新鸣出演改革开放以来第一个被判处死刑的副省级高官胡长清，并摘得金狮奖（中国话剧艺术领域的专业奖项）。他更为全国观众所熟知的原因，则是1990年代初在央视《综艺大观》、春晚中出演的一系列小品。
“我和杨新鸣很早就认识，论演技，当时陕西籍的导演都非常认可他。但在《墓道》之前，他很少在影视剧中出演主角，在我之前的作品《软弱》里，只演了两三集的警察，所以很多电视剧观众对他还没有特别深的印象。”王明军介绍说，同杨新鸣类似，同在西安话剧院的谭希和和罗京民彼时都是四五十岁的年纪，“正是一个演员最成熟的时候，而且和剧中角色的年纪也相仿。”
1986年西影厂出品的《野山》，曾拿过金鸡奖最佳故事片奖，也是谭希和和杨新鸣共同参演的第一部电影。谭希和之后还出演过吴天明执导、张艺谋主演的《老井》，那是国产片第一次摘得东京国际电影节（A类电影节）最佳故事片奖。“杨新鸣、谭希和和‘猴哥’（罗京民圈内的外号）年轻时限于外形条件，都不是小生的类型，但是戏好，戏路也宽。他们仨后来是越老越有味道，而且身上有股亦正亦邪的气质。”
“罗京民更是原来都是演匪兵、演坏人，1998年电视剧《红妆风情》时，我是副导演，第一次定他来演正面角色，演检察官。”王明军说。在他看来，罗京民演的杨乖娃，往炕上一蹲，烟袋锅子一叼，就是活脱脱的关中老农民。而谭希和出演的薛天贵，最精彩的戏莫过于化装成云游道士，配合同伙挖墓在村子里招摇撞骗。
杨新鸣在接受澎湃新闻记者专访时，也曾分析过宋若虚这个角色，“在他身上有知识分子文质彬彬的一面，也有盗墓头子阴狠毒辣的一面。即便要呈现他虚伪的一面，我也会设身处地去表现他的为难和抉择，要演出这个人物的困顿和挣扎。这部电视剧里面大部分都是起用我们陕西本乡本土的演员，当时的创作氛围也特别好。”
饰演文侦队长的曲国强，虽说是四川人艺的演员，却本就是陕西人，早先供职于陕西人艺。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曲国强就在西影厂的不少影片中担纲主演。“他当时四十七八岁，人长得周正，一身正气，看着就像警察。”王明军回忆说，《墓道》筹备期间，曲国强正和张丰毅、王茜华在西安拍摄电视剧《上门女婿》。“张丰毅从曲国强那里看到了《墓道》的剧本，也找到我提出希望出演宋若虚一角，被我一句玩笑话顶了回去：你？太贵啦。”
主角们个个在当打之年，年轻的配角也在戏里有各自的光彩。王明军回忆说穿山甲一角上，原本曾想让黄渤出演。“他刚演过《疯狂的石头》，但我觉得他是青岛人，说话带有口音。而演员黄飞虽说是扬州人，他在陕西电影电视学校上学，毕业后也一直在西安发展，能说一口地道的陕西话。当时不提倡影视剧中说方言，但角色台词带着地方话的尾音是允许的。杨新鸣有些台词的咬字，说的就是地道的关中方言，比如吃饭在陕西叫做‘咥饭’。”
尽管是个人独立执导的首部电视剧，手下又汇聚了一批“戏骨”，王明军却并不怯场，“我拍戏一贯看重演员戏好，不大看重名气，而且我是宁愿等编剧，不会等演员。提前八个月开始建组，这期间又等了李广汉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改剧本。这些演员在影视方面也还没有今天的成就，论表演，这些人是我的老师，但谈历史细节可比不过我。”
戏里宋若虚讲起文物头头是道，却也在气急败坏的时候说过一句反差极大的台词，“从小在皇帝坟上拉屎尿尿，我怕个屁！”王明军笑言，李广汉的剧本写得尽矣备矣，唯独宋若虚的这句台词来自他在片场的灵光乍现。这其实就是当年父亲王吉呈在咸阳代职期间，少年时代的自己被“散养”，在茂陵汉武帝刘彻墓上干的“糗事”。
以盗墓、反盗墓为题材的《墓道》，并没有让女人走开，杨秀的形象至今也被不少剧迷津津乐道。后来更名为“姚星彤”的女演员，当年的名字是姚馨茜。80后的她还没有从北京电影学院表演系毕业，就曾凭借参演电视剧《和你在一起》正式出道。王明军介绍说，之前就有意同她合作一部电视剧，由于档期问题没有成行，《墓道》筹备时又想起了她。
“姚馨茜是东北哈尔滨人，但身材高挑，眉目清秀像个大学生，而且她会六国语言，有才也能吃苦。因为在片场面对的演员、主创都是陕西人，她非常谦虚，经常向大家请教。”在王明军看来，姚星彤后来得以出演成龙电影《十二生肖》，并在片中饰演考古学博士Coco，正是看中她之前所了解的历史考古知识。“我们当年是个学习型的剧组，大家在一起不是聊戏，就是谈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