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是我永远的老师
□逄春阶
逄谘哥哥是我的启蒙老师。我七岁上逄家庄小学,我的名字“春阶”就是逄谘哥哥给起的。若干年后我问他,起名的灵感来自哪里,他说,想不起来了。我启发他,是不是从杜甫诗句“映阶碧草自春色”里化来的?要不,就是从朱熹诗句“未觉池塘春草梦,阶前梧叶已秋声”里借来的?逄谘哥哥哈哈大笑:“春阶啊,你哥哥哪有那么高的学问。屋山墙上写着‘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不能叫‘春千’‘春万’,就叫‘春阶’吧!庄户孩子草根子命,凑合着叫吧。”这就是俺那启蒙老师啊!把“北京”瞥腔,念成“白京”,把“东方红”,念成“登方哼”,俺那娘,跟了他,一辈子没改过来。
我哥哥教了一年多书,就不干了。他曾经说,当孩子头,什么时候才当到头啊,再说,家里正缺钱呢。他就辞职不干了,开始忙活着在村里办小工厂,后来滤芯厂办得红红火火,当时的安丘县委书记都到村里去调研。哥哥从此走上了农民企业家的路子。再后来,我去外地上学、就业,从潍坊到曲阜到济南,全国各地到处跑,很少跟哥哥见面。偶尔见一次,也说不了几句话。我快把我的“逄谘老师”给忘了。
去年有一天,哥哥来电话说:“春阶,我写了本书,你给看看,行吗?”我吓一跳,你还能写书?但是毕竟是我的老师,又是哥哥,就说:“哥哥,您发过来,我学习学习。”哥哥发过来,我好几天光喝酒,没看,心里想,他能写出什么呢?有天早晨,逄谘哥哥沉不住气,问我看了吗?我说等等,还没看呢。放下手机,开始看,一看又下了我一跳,看得我泪眼模糊,有两次泪水湿了纸巾。我的哥哥还有这么多故事,他居然讲得有声有色。哥哥在经历岁月沉淀之后,鼓起勇气复盘自己成长路上的得与失,是源自自我的召唤。读了他写的经历,让我思考做怎样的人以及怎样地做人。
看完一遍,我又看第二遍,还忍不住给我哥哥改了几个错别字。我推荐给弟弟春伟、立卿看,给我的侄子作朴、顺路看。他们看了都说好,应该让逄家庄的人多看看,让晚辈们多看看,我们的路是怎么走过来的,我们村是怎么发展起来的。逄谘哥哥的形象,在我心中立体起来,也高大起来,血肉丰满起来。他就像块大石头,不是精美的石雕,而是未经加工的普通的石头,但它有棱有角,有重量,能砸出一片水花。
我哥哥爱党、爱国、爱村民、爱家人、爱朋友、爱劳动、爱公益、爱社会的方方面面。他为家庭,为逄家庄付出了汗水、泪水、甚至是血水,他都是默默地做的,没有抱怨过一次。这次原汁原味记录下来,我觉得十分珍贵。如果不记录下来,就跟雨珠落在大海里,什么也没有了。
这本书中,感人的地方很多很多,有一个细节,我特别感动。他少年丧母,为了支撑家庭,他做出了一个痛苦的抉择,放弃了上高中的机会,在村里干活养家。有一天,从队里干活回来,看到十岁的妹妹做饭没做出来,着急得哭。他本来很恼火,耽误了上工是要扣工分的,但他忍住了,擦干妹妹脸上的泪,自己忍着泪帮着妹妹一起做。晚年,他领着年过七旬的妹妹坐飞机去旅游,点最好的菜让妹妹尝尝,看着妹妹在微信朋友圈里晒图,哥哥孩子一样开心。兄妹情深若此,每次读到这里我都会落泪。
哥哥诚实守信,从不欺负人,但是也不让人欺负。不吃哑巴亏。他出夫时,伙夫欺负我们逄家庄的人,他据理力争,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我想,我们村的人大多老实,也只有他能想出“馊主意”,合情、合理、合法。这说明啥呢?我哥哥脑袋瓜灵透,足智多谋,自卫能力强,正当防卫意识强。你敬我一尺,我让您一丈,你若损我一尺,我就损你一丈。我哥哥就是这么一个嫉恶如仇的人。
我要向哥哥学习,学习他甘受委屈、不怕困难的精神,学习他硬着头皮、厚着脸皮闯关的劲头,学习他昂首挺胸为尊严而战的骨气,学习他热心助人、广交朋友的胸襟。当然,哥哥也不是完人,在书中他也写到了。我觉得这体现出了哥哥的真诚态度。哥哥有不足,我也有缺点。有的缺点是哥哥教的,比如拼音的发音,老咬不准。但我爱喝酒,喝醉酒还出洋相的毛病,这不是哥哥教的。他喝酒很有数,从不耽误事。
压根就不是正襟危坐写文章,就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没有水分,没有夸张,更没有显摆。哥哥的文字那叫土得掉渣,土得掉沫,但土得有滋有味,土得让人淌眼抹泪。
哥哥的文字不是硬写出来的,是凭借直觉、灵感和生命气象,悠游于生活的肌理皱褶里得到的,要用两个词来形容,那就是:“心纸无间,涉笔成趣。”年近八旬,身体有恙,依然手写出自己的故事。他的顽强的生命意志,让人敬佩。他用人性和伦理的眼光打量着一切,字里行间流淌着亲情、友情、乡情、民情。他感恩社会,感恩一切帮助过他的人。这一些都给人以温暖和光亮。
哥哥是我的老师,我永远的老师。
(本文作者系大众日报高级编辑、山东省报告文学学会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