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场价百余元 中标价一分钱 拟上市国企路桥翔通卷入“项目招标风波”
◎王玉晴记者夏子航
当地成本价约120元/吨的粉煤灰，中标价仅0.01元/吨？近日，拟上市国企厦门路桥翔通股份有限公司（下称“路桥翔通”）的一份中标公示在当地建材圈引发争议。外界关注的是，“一分钱中标”的背后是否暗藏“猫腻”？
公开资料显示，路桥翔通为厦门路桥建设集团有限公司控股子公司，目前正在上市辅导阶段。路桥翔通主要生产预拌混凝土和外加剂，产品应用在各类城市工程建设中。
路桥翔通本次采购的粉煤灰是混凝土中的一种掺合料。按照市价计算，这项持续到2025年的采购，仅今年采购额就达数千万元。
上海证券报记者获得的《开标记录表》显示，十余家竞逐路桥翔通这笔“大单”的企业中，江西德立信新型建材有限公司（下称“江西德立信”）以0.01元/吨的价格投标了12个合同包中的8个。中标公示显示，江西德立信最终中标这些合同包。
多方人士向记者反映，在厦门市场，0.01元/吨的粉煤灰几乎是“闻所未闻”。招标投标法规定不得以低于成本价的价格投标，“一分钱中标存在重大疑点”。
记者翻阅招标文件还发现，在路桥翔通为期两年的采购中，仅有4个月（或在达到某规定量前）必须执行中标价，其他时间的采购价表述颇为模糊，中标者与路桥翔通可以另行协商。
就此，记者电话联系了招标方路桥翔通、招标代理机构以及中标方。在得知记者来意后，路桥翔通董事长巫升柱表示，不方便评论并挂断了电话。招标代理机构相关负责人则解释称：“（中标方）把灰都承包了，所以不存在低于成本价一说。”不过，该负责人拒绝做出进一步解释，并表示，相关企业若有异议，应当在中标公示期内提出，但其没有接到异议。
而在疑似非公允的采购价背后，尤其是在筹划上市的当口，路桥翔通未来经营业绩的真实性无疑将被打一个大大的问号。对此，一位投行人士对记者分析，此采购中的低价有些“不合常理”，需要先排除是不是披露或其他方面造成的偏差。若确实是以超低价采购，审计师将检查公司购买的是何种产品或服务，要求公司说明偏差如此之大的合理性。而低价交易经常涉及关联交易，审计师也会注意检查可能存在的关联交易及合理性。从法律方面讲，如果公司因招标问题受到处罚，或者有因此受到处罚的风险，其上市进程可能受到影响。
离奇的“一分钱中标”
路桥翔通本次招标共有16家企业参与投标，其中江西德立信以0.01元/吨的价格投标了1至8号合同包Ⅱ级粉煤灰。中标结果显示，江西德立信中标1至8号及12号合同包，厦门同翼中标7至12号合同包，部分合同包存在两个中标方
招标文件显示，这项编号为“HT2023-CG073”的招标项目，由路桥翔通委托厦门路桥百城管理咨询有限公司（下称“路桥百城”）进行招标。二者均是厦门路桥建设集团成员企业。
4月21日，该项目截止投标并开标。经过公示后，于4月28日确定了中标人。按照规定，中标人需在中标通知发出后15日内签订合同，服务期自合同约定起始之日起至2025年5月31日。
本次招标共包括12个合同包，采购Ⅰ级、Ⅱ级粉煤灰，评标价均以其中Ⅱ级粉煤灰的价格为准。两类粉煤灰在2023年预计采购量就达19万吨，按照市场价估算价值数千万元。
记者查询招标文件并与多方沟通发现，招标文件对大部分时间的采购价规定并不清晰，让投标方难以对采购价做出预测。招标文件显示，第一年供货的前90天、第二年供货的前30天（以及供应到一定量之前）按中标价执行，对于超过这个范围后的价格，文件表示“若市场价格涨跌幅度超过（含）10元/吨（以采购方调查为准），任何一方均有权提出对价格进行调整的要求，双方协商一致后签订补充协议”，如此表述也留下了不少“玄机”。
路桥百城公示的中标结果显示，江西德立信中标1至8号及12号合同包，厦门同翼建材有限公司（下称“厦门同翼”）中标7至12号合同包，福建新源粉煤灰开发有限公司中标3号合同包（部分合同包可以存在两个中标方）。
记者获得的相关《开标记录表》显示，共有16家企业参与投标，其中，主要中标方江西德立信以0.01元/吨的价格投标了1至8号合同包Ⅱ级粉煤灰。
而在9至12号合同包的投标中，江西德立信与厦门同翼出价十分接近，分别为32元/吨和30.5元/吨，与其他投标方明显不同。
“一分钱中标，是不是违反了招标投标法？”公示期刚开始，一些业内人士便对如此操作发出质疑。
难觅的成本真相
0.01元/吨的价格，是否低于了成本价，是否确有“零成本”的粉煤灰存在？业内人士表示，企业即便可以零成本获得粉煤灰，还需承担运输费、库存费等，其中运价非常昂贵。记者获得的一份江西德立信的对账单显示，其3月销售给某客户的Ⅱ级粉煤灰价格为130元/吨
按照评分规则，江西德立信的“一分钱策略”可谓“胜券在握”。招标文件显示，价格因素在评价标准中占据90%的权重，该部分评标基准价计算方法采用低价优先法，最低价者可以获得这一项的满分90分。
但是，无论是招标投标法还是招标文件，均不承认低于成本价的投标。招标投标法第三十三条规定：“投标人不得以低于成本的报价竞标，也不得以他人名义投标或者以其他方式弄虚作假，骗取中标。”招标文件中也规定：“在评标过程中，若投标人的报价明显低于其他报价，使得其投标报价可能低于其个别成本的，有可能影响商品质量或不能诚信履约的，投标人应按评标委员会要求作出书面说明并提供相关证明材料，不能合理说明或不能提供相关证明材料的，可作无效投标处理。”
首先需要明确的是，0.01元/吨的价格，是否低于了成本价，是否确有“零成本”的粉煤灰存在？
对此，一位资深粉煤灰行业人士对记者介绍，粉煤灰是燃煤发电厂火力发电过程中通过收尘系统产生的固体废弃物，可被二次利用作为混凝土的掺合料，其市场行情地域差异很大。在山西等火电发达省份，粉煤灰明显供过于求，会出现电厂“倒贴钱”请企业处置粉煤灰的情况。近日媒体曝光的山西某企业违规使用耕地填埋粉煤灰事件，此事件中电厂为企业处置粉煤灰每吨支付20元。但是，在火电相对较少的南方沿海省份，粉煤灰却供不应求。在厦门市场，一般除了春节等少数时段之外，周边电厂均将粉煤灰作为一种有价值的商品对外出售。企业即便可以零成本获得粉煤灰，也还需承担运输费、库存费、人工费、水电费、管理费、税费等，不可能“白送”给下游。
该人士告诉记者，粉煤灰运价非常昂贵，这也是山西等地粉煤灰难以异地消纳的原因。比如，北方渤海湾地区电厂的粉煤灰经海运送到厦门，总运输费在100元/吨左右。从山西到渤海湾码头的铁路运价估计每吨30元至40元。厦门粉煤灰行业人士告诉记者，就算是从厦门周边电厂取货，比如从漳州市（毗邻厦门的城市）电厂运到厦门，每吨运输费也要30元至40元。
记者从厦门市粉煤灰市场多方了解到，当地粉煤灰的市场价是参照厦门周边电厂及北方渤海湾区域电厂粉煤灰供应量情况及厦门市建筑工程市场需求情况综合平衡而定价的。其价格根据建筑市场淡旺季供需关系波动，每吨到厂价在100元至220元区间浮动。生产成本也会有所浮动，每吨约120元至140元。
我的钢铁网旗下“百年建筑”统计显示，5月15日，福建省泉州市（毗邻厦门的城市）华能电厂粉煤灰Ⅱ级价格为165元/吨，Ⅰ级为205元/吨（均含出厂单价及运送至泉州市场主城区配送费）。在投标发生的4月，粉煤灰价格基本在上述水平。记者查询了福建省福州市、广东省广州市、广东省深圳市在今年4月和5月的粉煤灰市场价，价格基本均在150元/吨以上。
记者还获得了一份中标方江西德立信的对账单，其显示江西德立信3月销售给某客户的Ⅱ级粉煤灰价格为130元/吨。
由此看来，前述的“一分钱粉煤灰”并不合理。那么，招标方又是通过哪些证明文件确认其合理性的？
记者致电路桥翔通副总经理陈梅玲，其表示应与招标代理机构路桥百城求证。记者随后联系了路桥百城负责本次招标的工作人员。对方表示：“（中标方）把灰都承包了，所以不存在低于成本价一说。”其还表示，一分钱的中标价是经过论证的。但当记者询问能否将论证信息公布时，对方称所有可公开的信息均已在招标公示中，没有其他可提供的内容。
之后，记者又向相关人士发送书面采访问题，截至发稿均未收到回复。
记者也拨通了江西德立信工商信息中留下的电话号码。在得知记者来意后，对方以不方便接受采访为由挂断了电话。
有市场人士还分析到另一种情况，如果一分钱只是“先期让利”，在4个月（及供应到一定量）之外上浮价格，使得整个合同周期内总价格高于总成本，是否就合理了？
北京威诺律师事务所主任杨兆全律师对记者表示，招标投标法规定的就是投标价不能低于成本价，而非上述理解中的全合同周期价格。一位工程类上市公司董秘也对记者作出相同解释。
模糊的调价机制
“确定下来的中标价格只在合同的一段时间（或一定供应量）内执行，而其他时间却可能执行其他价格。”对此，一位工程类上市公司董秘分析称，设置某部分的价格浮动是一种常见的招标设计，主要适用于价格波动比较大的产品。但是，以低价进入后，再以未知的方式调价并不合适，违反了招标投标法的诚实信誉原则
除“一分钱中标价”这个争议点之外，本次招标中的调价机制设定也藏有不少“隐忧”。
“确定下来的中标价格只在合同的一段时间（或一定供应量）内执行，而其他时间却可能执行其他价格。评标时最重要的‘价格’因素，在此时却被忽略，这样的招标是否合规？是合同期4个月的招标，还是合同期24个月的招标呢？”一位参与投标方人士提出了疑问。
该人士同时表示，招标文件并未写明第一年供货的前90天、第二年供货的前30天（以及供应到一定量之前）之后的首次调价机制、调价原则、计算标准等重要条款，造成信息严重不对称，让潜在投标人因无法预测首年3个月后的首次调价价格，而大大降低了投标意愿，对潜在投标人形成了排斥。
值得注意的是，招标文件同时规定：若提出价格调整的要求后，双方商谈3次（含3次）以上仍无法达成共识，路桥翔通有权新增供应商且有权无责终止合同。
杨兆全对此表示，招标文件中，对招标时段范围内的价格都应该是明确的。否则，招投标的功能就得不到实现。
前述工程类上市公司董秘也对记者分析称，设置某部分的价格浮动是一种常见的招标设计，主要适用于价格波动比较大的产品。但是，以低价进入后，再以未知的方式调价并不合适，违反了招标投标法的诚实信誉原则。
厦门某粉煤灰企业管理人员向记者提供了另一份粉煤灰招标项目的招标文件。记者看到，其对执行完中标价后的首次调价机制进行了清晰阐述，按照中标价与市场价的差额进行上浮。“这样我们就能知道后面价格的大概范围，也才敢投标。”该人士告诉记者。
目前，路桥翔通正处于上市辅导阶段。兴业证券在3月31日发布的《关于厦门路桥翔通股份有限公司首次公开发行股票并上市辅导工作进展情况报告（第十九期）》中介绍，受下游市场行情影响，商品混凝土价格存在波动，从而对辅导对象2022年度经营业绩产生了一定的影响。下一阶段的辅导工作中，兴业证券将协助辅导对象持续落实发展战略，并保持稳健经营；组织辅导对象深入学习资本市场法律法规、信息披露要求。
路桥翔通官网显示，其是厦门路桥建设集团控股，集科、工、贸一体化的现代国有建筑材料企业。公司于2003年9月成立，注册资本1.09亿元，截至2022年底总资产为35亿元，净资产为15亿元，形成了年产1435万立方米以上预拌混凝土和31万吨以上外加剂的生产能力。
路桥翔通旗下现有15家权属公司，经营业务由厦门向闽、浙、赣、粤、菲律宾等区域辐射，自2017年起连续五年入选“中国建材企业200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