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橄榄绿》 | ​树排长(中篇小说)

2024-06-18 21:30:48 - 媒体滚动

转自:人民武警

《橄榄绿》 | ​树排长(中篇小说)

树排长

(中篇小说·节选)

■ 贾志远

 我最后一次见树排长是在冬天。那天从阿拉尔到乌鲁木齐的火车晚点了,据说是因为车站的下水管被冻住,导致上一趟旅途积累的污水不能正常排出。

我和树排长面对面站着,他穿一身卸了军衔的常服,常服颜色泛白,显得很旧,与他沧桑的面容相得益彰。我则军容严整,早上刚熨烫的裤缝笔直得像一把刀,迎面碰上,能撞死一只苍蝇。

《橄榄绿》 | ​树排长(中篇小说)

“点一支?”他掏出一支雪莲递给我。

我踟蹰一下,伸手接住。公众场合吸烟不好,我低着头将那支烟攥在手心。

“你以前不抽烟?”他问。

我点点头。

“不抽最好。”

我又点点头。

“昨天班里战士非要塞给我两条烟,说离开新疆就抽不着雪莲了。我推脱不掉,只好收下。走的时候在他枕头缝里留了烟钱,麻烦你回去跟他说一声。”

“嗯。以后想抽雪莲了,找我,包邮到家。”我说。

“不用,打算戒了。这两条烟拿回去放家里,来人就说是战友送的,显得咱在部队混得不赖。”他略显自嘲地笑着。

“正经八百不赖。当了十几年排长,现在算是衣锦还乡。别忘了,支队院子里还有你五百五十个‘兵’呢。”

“李鬼永远不是李逵。我再蹦跶也是个兵,不像你,前面的路跟台阶似的,一级一级,脚踏实地往前走。知道我儿子小名叫什么吗?李司令。哈哈哈,从小就志向远大。”

几个铁路工推着板车走来,板车上蒸汽腾腾,一看就是刚从锅炉里接的热水。有人喊了声“小心”,于是我和树排长各自后退,让板车从我们中间穿过。

我想起树排长的儿子,那个虎头虎脑的小孩,背上长着一个硬币大小的血管瘤,像是超市里卖的果丹皮。去年休假,树排长带着儿子去了趟北京,医生说孩子太小,只能慢慢吸收,最好的结果是褪得只剩下色斑,最差的结果树排长没说。

火车的下水管终于通了。一股淡淡的铁腥味在站台上散开。列车员吹着哨子开始催促旅客登车。

“走了我们这几个老壳子,明年冬天就没人了。以前送老兵,从这儿到那儿全是兵。那时候才叫热闹,火车一来,大家集体抱头痛哭。”

“要是觉得难受,我可以陪你哭两声。”我笑着说。

“送了那么多年老兵,我就哭过一次,是送我班长。回到班里看见班长的床铺没收,早上叠好的被子还摆在床上,顿时哭得稀里哗啦。往后不管啥时候送兵我都再没哭过,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就这么回事儿。”

列车员的哨声又响了起来,这次好像专对着我们吹。

“走了。”

“一路保重。”

我们互行军礼作别,他的军礼有点变形。

“树排长,再见。”我隔着窗户使劲招手。

他听见我的喊声,转过身,费力地笑着。

不久,火车开动了,在黄昏的尘雾里驶向遥远的乌鲁木齐,驶向更加遥远的地方。

军校毕业后,我来到阿拉尔。

这是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一座年轻的小城,创建时间很短,短到第一批迁居至此的人,还没有过完欢闹的一生。那些人多半进入古稀之年,用老话说,就是黄土埋到了脖子根,睡一觉起来,得先伸伸胳膊蹬蹬腿,确认一下身上的零件是否还热乎着、灵便着。他们的日子是倒着数的,活一天就少一天,如同风中残柳,来一场稍微大点的沙尘暴就能给连根拔起。走在大街小巷,我经常看见这样的老人,像一截胡杨木,浑身褶皱、干干巴巴,除了眼缝里间或流出塔里木河水般浑浊的目光外,剩下的一切都是静谧的、凝固的。他们住在墙皮斑驳、草皮枯黄,地下室塞满水瓶纸板,阳台上挂着红绿被褥的三五九小区、军垦小区、九团小区……暮色降临时,那些灰白的楼房被染成暗色,一些老车——方盒子桑塔纳、掉漆的捷达、小得像火柴盒的奥拓……歪斜在院子里,和它们的主人一起变老变旧,等待被戈壁滩上的风沙一点点侵蚀。

授衔之前,我们在教导队带新兵,素质表现俱佳的去当排长,差一点的去当班长,再不济就拎着剪刀去割草,或者穿上长筒雨靴为果园浇水施肥。当然,我们的定职定级表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中尉警官,按道理讲应该每人分到一个排的士兵,可惜新兵数量有限,只允许部分人先行体验当排长的感觉。经过几番选拔,我、老张、刘志安、王苏四人被淘汰出了骨干队伍,退而组成一个势单力薄的割草小组。上级安排树排长来分发劳动工具、划分劳作区域,其实他只是个老兵,不知道为何会被冠以排长的尊称。

树排长说:“这是上级的命令,革命分工有不同,干啥都是做贡献,希望你们不要多想。”

我们毫不领情地告诉他:“不就是割草吗?只要革命需要,让我们把地翻一遍都行。”

“那行,先去领工具。”

我们跟着树排长向工具房走去。他在前边带队,走得板板正正。我们跟在后面,走得拖拖拉拉。领完工具,树排长开始分配任务。简单来讲,就是把院子里所有的草割成高约五厘米的“绿色地毯”,所用装备是一把锈迹斑斑的大剪刀。

“绿色地毯”是树排长自鸣得意的叫法,在我们到来之前他已经在支队大院连续割草多年,技术沉淀得相当精湛,能与市里的园艺师媲美。夏日晴空下,那些经他手打造的绿化带、果树林,甚至还有一小块菜地,总是在喷灌头下散发出湿漉漉的光泽和植物的清香,令人心旷神怡。

受领任务后,我和几位战友颇感不悦。那些“手握重兵”的排长带着整齐的队列从我们身边经过时,一种相形见绌的滋味便明显起来,感觉别人都是可堪大用的栋梁之材,而我们是无足轻重的边角料。老实说,这是虚荣心在作祟,但我觉得,是鸟都爱自己的羽毛,是人都爱自己的脸面,如果足够克制和内敛,虚荣也能催人进步。坏就坏在我们这些刚毕业的新排长还没有学会“喜怒不形于色”,一走进草坪便开始吵吵嚷嚷。

“不让带兵就算了,还被派来割草,真把咱当废物了。侮辱,赤裸裸的侮辱啊。”老张仰天长啸。

“我家里还指望我光宗耀祖呢,这下倒好,给列祖列宗抹黑了。”王苏捶胸顿足。

“当兵割草,上军校割草,毕业又割草,这辈子跟草过不去了。”刘志安手起刀落,狠狠抽着草茎。

大家边吵边干,胡乱抡着剪刀发泄不满。半天工夫过去,一片草坪被剁得沟壑纵横、七零八落,乍一看犹如遭受严重炮击的步兵阵地。

未等收工,树排长前来查看工作进展。他站在路边张大了嘴巴看着我们,就像看到一群正在破坏庄稼的野猪。

“住手!你们这些人,看把草坪给糟蹋成什么样子了?”

树排长的吼声镇住了我们。虽然,我们清楚他只是教导队一名普通的警士,但还是习惯性地双足并立、手贴裤缝,规规矩矩地站在原地。

“你们简直是在搞破坏。都出来,别剪了。随便在操场上喊个新兵来,都比你们强。”他接着吼。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脾气火暴的老张气呼呼地问道。

“咋了,耳朵不好使?我说你们连个新兵都不如,听清楚了吧。”他斜眼扫视我们,一脸瞧不上。

这下我们忍不住了,呼啦一下全站在了他对面。

“你会不会说话?教导队有你这样的教员,可真够有水平的。”

“不管我会不会说话,说的都是实话。教导队水平再低,也低不过诸位,好歹我能在操场上杵着,能把口令喊给新兵听,你们只能对着镜子喊给自己听。”

树排长的话戳中了大家的痛点,老张气愤难耐,把手里的剪刀往地上一摔,大步朝宿舍走去。

“不干了。谁愿干谁干去。几根破草,能有多金贵。”

其他人见状,也放下工具,纷纷离开草坪。

“回来,别以为走了就没事了。”树排长有点蒙,也许他还想教训我们,但我们没有给他机会。

我最后一个离开。回眸望去,树排长还站在原地,依旧保持着愤怒。透过那张黑红的脸膛,我又看到一丝悲伤、一丝怜惜,甚至还有委屈。我很奇怪为什么会从一张老兵的脸上看到如此多的情绪,难不成他真的在为那些草皮难过?

还不到收操的时候,窗外传来此起彼伏的口令声、脚步声、呼号声,热闹得像一口沸腾的大锅。我们相顾无言地坐着,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些什么。

老张从裤兜里摸出盒玉溪扔在桌上。

“来,抽烟。”

他给自己点上一根,猛吸一口,长呼一口,好像要把肚子里的气都给吐出去。

“你说他犯得着吗?为了几根破草,把人膈应成这样。”王苏说。

“他对我的伤害,已经远远超过了我对草的伤害。哎哟,我这颗心脏呀……”刘志安捂着胸口开始装模作样。

我无心闲谈,便把目光投向窗外。从高处看,我们操持过的那片草地确实凌乱,坑坑洼洼的不说,有些地方还露出了褐色的土壤。我看见树排长低头走进了草地。他弯腰捡起工具,将其归拢一旁。然后轻轻捧起泥土,压住那些外翻的草根。也许是破损的草皮太多,他走两步就得蹲下来修复,时间一长,索性双膝跪地,一边爬行,一边整饬。树排长的身材很魁梧,可趴在地里又显得很小。那个佝偻的背影,让我想起田间劳作的父母。每年四五月份,总会有大风掀起地上覆盖的薄膜,揪断庄稼的嫩芽,那时候,他们也会像树排长一样匍匐在田地间,小心翼翼地抢救那些一息尚存的幼苗。

宿舍里,四张内务混乱的床上丢着我们刚刚脱下的外套。老张抽完了一支烟,然后拿出一个掀开盖的八宝粥罐,按灭烟头。那是他自制的烟灰缸。他说,有一天自己当上中队长,就在办公桌上摆一个真正的烟灰缸,否则就一直带着这个罐子。王苏告诉他,这个愿望太低级了,而且带有一点军阀习气。换成他,一定会戒烟,以良好的形象和严谨的作风示范引领中队官兵奋发向上、争先创优。

“发什么愣呢?柯察金同志。”刘志安说道。

“柯察金”是他们为我起的外号,原因在于我在理论笔记本的扉页摘抄了一段保尔·柯察金的独白——人的一生应该这样度过:当回忆往事的时候,他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愧;在临死的时候,他能够说“我的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奉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老张说,这话听着不错,只是老师当时逼得太狠,现在免疫了。刘志安说,他只有在写作文的时候才会想起保尔。王苏说,苏联人的英雄主义过于悲情,与咱们比起来差点意思。大丈夫生于乱世,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没有封狼居胥的万丈豪情,哪干得成轰轰烈烈的伟大事业。

王苏渴望一切伟大辉煌,自认为凭自己渊博的学识、坚定的意志、健硕的体魄早晚能干出一番业绩。这种高层次的理想追求与其父亲的言传身教息息相关。据说其父亲军旅生涯十余载,担任过的最高职务是后勤班班长,从事时间最长的工作是为猪圈里的猪拌食填料。在他兢兢业业与盆盆罐罐、猪狗牛羊打交道的同时,一起来当兵的战友却都通过比武竞赛、考学提干等途径穿上了锃亮的三接头皮鞋。他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也想来一次华丽的转身,只是人生的道路虽然很长,但紧要处常常只有几步。未等他攒够提干的条件,年龄就已超了。后来,后勤班班长王苏之父退役了,摇身一变成为一家“老兵养殖社”的老板,虽富甲一方,但未能当上军官仍是其念念不忘的遗憾事。好在王苏秉承父志,年纪轻轻考入军校大门,毕业后便成为一名名副其实的军官。对考军校之事,王苏起初有点犹豫,但其父只用几句话便让他打消了疑虑:“娃,你爹这辈子顶破天也就是个养殖专业户,碗里的饭再香也比不上部队的大锅饭,衣服穿得再干净也掩不住身上的猪腥味,钱攒了一大堆,心志却丢了个精光。”于是王苏毅然入伍,成为军校学员。

八宝粥罐里冒烟的烟头,毫无标准可言的被子,胡乱扔在床上的衣服,以及堆满了泡面、火腿、饮料等零食的脸盆,无论从何种角度看,我们都严重违反了部队的条令条例,也几近丢失了当兵的本分。这在我还是个战士的时候,几乎是不敢想象的行径,如今我身处其中,竟然也见怪不怪,除了偶尔泛起的一阵不安,剩下的都是麻木。我心想,如果让我曾经的班长看到这样的场面,他会不会原地爆炸。整整三个月,他事无巨细地教会我部队生活的条条框框,而后又以严苛的标准要求我将其贯彻进军旅生涯的每一天。我曾经以为,那些东西已经像孙悟空头上的金箍一样长在了自己身上,任何外力都无法将其摧毁,任何事物都无法将其代替,哪知才过去短短几年,我便将其抛于脑后。这时我才发现,信仰的崩塌往往都是从内部开始的,只需要一次毫无防备的动摇,抑或是一次微不足道的妥协,便可撼动你曾经坚不可摧的执念。

就在这时,房门猛然被推开,一位戴着金边眼镜的干部走了进来。空气陡然凝固,我们如坠冰窟。因为推门而入的居然是不久前在干部大会上宣读命令的支队政治工作部主任。面对这位举足轻重的上级领导,光是那对金灿灿的上校军衔就已经让我们紧张得喘不过气,更别提那股子摄人心魄的威严和尖锐的目光了。

我们僵在原地一动不动。谁也不敢先开口说话,哪怕是新兵班长教会我的那句“首长好”。

主任挥手赶了赶缭绕的烟雾,然后用匕首般的目光把我们从头到脚刮了一遍。等到他总算看够了,才终于下定决心走入屋内。他绕过我们,仿佛要探个究竟似的在屋里转来转去。这一刻,我们所有的松散懒惰,我们一切的不良习气,我们全部的可耻行径都暴露在他面前。我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真想夺门而逃,真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狠狠抽自己一顿耳光。

“你们几个当兵几年了?”主任踱步到老张面前。

“报告主任,王苏四年,其余人都是六年。”老张立刻回答。

“哦。那可都是老兵了。但看你们这样子又不像,反倒和刚下火车的新兵差不多。”

“明白,主任,我们错了,立马纠正。”老张挺着胸脯认错。

“不是你们错了,是你们太闲了。我问你,其他人都在外面训练,你们怎么都躲在宿舍?”

“选拔新训骨干时我们落选了。队里安排我们干其他工作。”老张回答。

“难怪。窥斑知豹,一叶知秋。看看你们的宿舍就知道新训营对你们的情况基本上是掌握的,这个样子的确不适合带兵。”

“报告主任,您看见的只是偶然现象,平日我们对自己的要求是很严格的,内务也比较规整有序。”王苏不知哪来的勇气为自己辩解。

主任摇头笑笑。然后用手指轻轻划过桌面。三道清晰的指印立刻出现在众人眼前。

“小伙子,桌上的灰尘不会因为一两天的懈怠而堆积如此,人心的芜杂也不会因为一时的放纵而填满胸膛。人贵有自知之明,更贵有自知之行,不怕你后知后觉,就怕你不知不觉。如果真是偶然现象,那就希望你尽量不要让它再次发生。”主任的话听起来风轻云淡,实则震慑力十足,就连傻子都能听出来他的言外之意。

王苏的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最后变得像水泥地一样难看。我能感觉到他在颤抖,真怕他一不小心栽倒在地。

气氛比刚才更紧张了,我们谁也不敢搭话,只能期望这场类似于“四不两直”的检查指导能够早点结束。

“少年辛苦终身事,莫向光阴惰寸功。希望你们不要辜负了美好时光,年轻时候为自己打下个好基础,将来肯定受用。”也许是看够了我们的窘态,主任意味深长地说出这句话便阔步走出门去。

我们依旧僵立在原地,直到走廊里那串沉重的脚步声消失,也没能缓过神来。

“兄弟们,我感觉自己中弹了。”良久,老张大梦初醒般捂住胸口。

“快叫军医,我需要心肺复苏。”刘志安喘着粗气说。

王苏呆若木鸡,表情比刚才还要难看。他死死盯住桌面,简直要将其戳出个大洞。

“以后再也不懈怠了。”这是王苏说的第一句话,也是那天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对此我们谁也不敢反对。

王苏说完便走了出去,回来时手里拖了一个垃圾桶。那是垃圾处理站的装备,深绿色、超大号、带滚轮,上面写着八个大字“有害垃圾、不可回收”,不知是他拿错了,还是有意为之。

他把桌上的瓶瓶罐罐、过期的零食、废弃的扫把头、生锈的水杯、褪色的毛巾,甚至还有一个不知是哪位前辈留下来的电热锅,狠狠地丢进垃圾桶。我看着他落寞而坚定的身影,不觉一阵难过,心想他这回可真够倒霉的。从当兵第一天起,我们就知道时刻在领导面前保持良好形象有多么重要,可他非但没有做到这一点,反而因为不合时宜、不分场合的辩白让领导觉得他是一个没有自知之明的人。

老张和刘志安自觉拿起工具扫地、拖地。我也洗干净抹布加入其中。宿舍里的杂物越来越少,腾出的空间越来越大,仅剩下四张简单的床铺和少量生活用品。王苏风卷残云般裹走了我们积蓄已久的辎重,包括他自己从网上买来的一对哑铃,这让我们突然间如释重负。如果坚壁清野能让他好受点的话,我们恨不得再把这几张床搬出去。最后,王苏把目光停在了那个烟龄颇久的八宝粥罐上,我以为他会毫不犹豫地将其归为垃圾,但他只是倒掉烟头、擦拭干净,而后轻轻放在一个不影响内务整洁的角落。

没有王苏的插科打诨和漂亮话,宿舍里顿时冷清了很多。我们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内心满是同情。虽然我们也是主任批评和教育的对象,但相对他而言,我们受到的打击几乎可以忽略。很多时候我都觉得他过得很累,太渴望成功,太想出头露面,结果总是用力过猛,碰一鼻子灰。

“我觉得这事有点蹊跷。”老张把我拉到一旁说。

“什么意思?”我不解。

“我们前脚刚回宿舍,主任后脚就到了,好像有人盯着咱似的。”

“可能就是赶巧了吧?”

“你见哪个领导在正课时间到处瞎转的?”

“没有。”

“那不就得了。所以只有一种可能,咱们被人给卖了。”

“卖了?”

“对。肯定是割草那小子告的状。咱不听他指挥,他便想法子腌臜我们。”

“我看不会,因为他一直都在……”我刚想说树排长一直都在楼下,但此时空荡荡的草坪让我也有点拿捏不准。

“等着吧,早晚要给他好看。”老张双手握拳,一副不好惹的样子。

“有话好好说,千万别冲动。”

“你以为我会咋的?跟他干一架?我才不会干那么没有水平的事。”

老张虽然莽撞,但绝非莽夫。他喜欢谋定而后动,没有十足的把握,绝不轻易出手。我原本觉得“以牙还牙”并非良策,但一想到我们在主任面前仓皇失措的可怜样便也未置可否。一不弃权、二不表态,这是我常有的表现,老张也早已将其视为对任何提议的默许。

是夜,我们心怀鬼胎,早早睡觉。

刊发于《橄榄绿》2024年第3期

投稿邮箱:gllbjb@163.com

编辑部电话:010-50978397

国际标准连续出版物号:ISSN1008-4843

国内统一连续出版物号:CN11-3974/I

今日热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