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城不空,历史未远

2024-08-18 14:26:40 - 新民晚报新民网

空城不空,历史未远

◆赵晨

在邱华栋此前的作品中,北京是一个难以越过的坐标,这个坐标所表现的不仅是一座现代都市,更是一种生活状态。诸多外省青年不断涌入,在城市之中寻找自己存在的意义。与大城市的高度现代化相对应的则是难以摆脱的“城市病”,由此异化成进入城市的某种代价。《空城纪》的趣味也由此显现,依然有新人涌入城市,只不过这一次他们所依凭的是历史的想象。

从作家整体的创作来看,古城经历的种种皆为现代都市提供了一条救赎的出路。小说人物与历史想象不断重叠,“中国屏风”系列是前导,在空城的故事中,历史想象的落脚点与一个人的生命原点相互重合,展现出历史与当下的强力互动。在对照的意义上,空城实际上被投注了文化层面的理想气质,是邱华栋前作《贾奈达之城》的延伸,也是对北京系列的有效补充。

进入空间,便是进入故事的背景,在西域的广袤文化场域中,那些“闯入者”不再是没有历史的人,反而在深厚的文化氛围中获得成长际遇与内心平静。在这些关乎消亡的壮美传奇故事中,历史的最终指向并不是过去,而是今日今人之所见所感。从“空城”中走到当下的人们也在历经传奇之后与过往密切相连。这些重新活在“现在”这一时间维度的人,不仅获得了重看历史的观察视角,而且他们与故事中人的联通展现出古今对话的文化可能,一种独属于文学的贯通在风沙之中得到呈现。历史是现实的重要佐料,小说落脚于现实的关切之中,却又因历史的深度嵌入而使现实得到提振。

西域如图。“西域”是小说《空城纪》的整体背景,或言之“共同体”,自滕尼斯、本尼迪克特、齐格蒙特以来,此定义的外延已不断扩张,其内涵容量亦随之增大,《空城纪》中以多城邦建构小说整体的写作意识与之相近。小说的体式结构暗含写作者的文化危机意识。历史变迁与现代性境遇所诱发的分裂蛰伏在《空城纪》的谋篇布局之中,小说之城早已空空,作为结局呈露的“空”必然需要展现破坏抑或消散的过程,而小说通过大量的文史细节来展现这一过程,看似讲述坍塌实则是在召唤修复的可能。也由此小说所力求的“宏大”(后记语)展现出更为切实的愿景,即期许民族记忆的传承,进而重塑文化认同。

小说中曾写一异人,名为昙无谶,擅巫法,逃亡入凉州并以此地方言翻译了《涅槃经》。“涅槃”的经历恰如小说的编织构法,一座座在历史深处毁灭的城市,在字里行间重生。那些被毁灭的,那些已消逝的,都在小说中借助文字想象得到了复原

在《空城纪》中,各小段落故事的讲述者,作为局部补全共同体的纵深。重现细节,是对抗遗忘的有效手段。因大量文史细节的插入,故事必须要“讲”出来,靠谁讲?靠历史中人的生活经历与生命体验。翔实的史料信息扑面而来,无论是史书信笺还是碑文砖书,以多形式、高密度的特质填充读者的感官体验,为“空城”的面世提供文字层面的可能。也正是在这样的细节还原中,历史自身不再作为恒固的理性知识在小说中现身,反而似若流沙。在流动的时间与事件的轨迹中,那些由“你”“我”讲出来的故事反而展现出更鲜活的历史话语自由,这份自由属于一个又一个历史中的个体生命。

泽中有火,是小说中出现的神秘景观,不妨将此视为作者构建现实与历史深度关系的一种比喻说明。在线性的时间维度上,历史与当下,过去与现在看似水火不容,实则紧密交缠,当文字的针法将两种时间维度串联起来之时,空城的秘法也随之而浮现。在火焰的光影与风声之中,无名者行至千佛壁画前,以己身守楼兰,化入墙壁,凝成一道永恒。水泽之中的火焰升起,在小说之外绽放出历史的瑰奇烟雾。故事的讲述者既在场又能够抽离出来,在两种境遇端点之中展现出历史话语的弹性。

物的流转,是对人际关系的另一种个体式说明与呈现。于阗铜钱、佛头雕塑、岩画上的花斑马等器物,以拟人式的话语发出自己的声音,从历史的缝隙中探出头颅,讲述那些曾被掩盖的故事。这些物穿过历史的风沙,经过烈焰炙烤、遭遇雨水侵蚀,依然存在,以其自身经历的坚固反证历史,将其所见证过的故事推到读者面前。对看似无命之物进行有情之想象,辅之以悲悯,在这样的情绪推动之下,城的深层次立面逐渐清晰。在某种意义上,这些“物”的生命要比个体的人类生命要更为长久。而物身后的故事,汇聚而成“循环”两个大字,点明了小说的历史观。正是基于循环的观念,现实与历史才有重叠的可能,这也正是小说起笔的依仗。代代人来,代代人去,在生死之间,城逐渐升华为一个空间符号,矗立在历史之中。

《空城纪》,“空城”是引子,“纪”才是小说真正的着力所在,创作者为空城编写纪年,这是小说的起源意义所在。《空城纪》的创作来源于作家重述出生地历史的冲动,通过已在历史中消逝的城中人、事、物的精细呈现,描画城在“空”前之景,进入出生地所携带的壮阔文化风沙中。

作家邱华栋曾将自己定义为“没有故乡的人”,在这个定义中,“故乡”与“空”是近义词。正是因为“故乡”这一坐标的不断游移,因此越出了地理坐标的具体限制,进入历史具备可能。故乡究竟在哪里?或许这是作家邱华栋最为独特的标识,始终保持这样的疑问也就意味着始终对生命的起点保持质询。

人与物,过去与现在,史料与生活,在条条线索的关联之中,整体与局部的辩证法再次闪现出省思的光泽,一切皆如一,映照着文学原乡的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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