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辍学打工到去香港读博:90后女孩的“人生奇幻漂流”
生活很美好。
对于小小(化名)来说,现阶段是她奋斗多年达到的一个比较满意的点——
30岁的她,在香港读博士二年级,日常在香港、广州和深圳三头跑,收集研究数据,计划着论文进程,有空时会去跑步、爬山,还和一直相互支持的丈夫在广州有一个小家,养了一只兔子。
如果不回溯过去,人们很难将这个短发、乐观、有些娃娃脸的女孩和辍学、进厂、打工等词联系起来。
“2007年,山西某单位餐厅服务员;2008年,北京丰台电话销售;2009年,北京通州一网吧收银员;2010年,北京通州电话销售;2011年,北京通州小推车摊煎饼、卖玉米......”
在社交平台上,她分享了这段“人生时间线”,受到关注。
13岁时,因家庭原因,小小未能读完初一就辍学打工,年龄太小加上密集劳动,让她感到困窘和迷茫,不得不用幻想逃避现实生活。打了五年工,小小依然处于“混沌”之中,其间父亲又因车祸丧生,牵着她的最后一根家庭的线也断了。
在网友的启发下,她决定继续通过成人自考的方式继续接受教育。她一边工作一边完成了专科、本科科目的学习,拿到学历后又申请了香港的研究生,并于2018年去香港理工大学攻读硕士。
即使四处漂泊,她也一直带着父亲的交通事故认定书、自考时期的证件和成绩单。“虽然没什么用,但这是我和过去的联系,我不想忘掉。”
在少年时代,她经历了复杂的人和事,但并不能像别的孩子一样自由地抒发感情。当下,她重新审视了过去的悲伤、快乐和疑惑,也聊到了对个人成长、原生家庭和阶层流动等的认知。例如,她说,“十年之内,或者永远,我们不会考虑要小孩”。她说这和自己过去的经历无关,她不觉得对于一个女性,事业、自我和孩子可以兼得。
以下是她的口述:
一、“进入社会时,我还是个孩子”
自十三四岁离开学校、离开家,我人生中有了很长的一个空白期,无法在学校完成的社会化,却在真正的“社会”被动完成了。2011年也就是18岁那年,我开始自考,先后考取了大专和本科学历。2018年,我申请了香港理工大学的硕士,并于毕业一年后攻读博士学位,真正拥有了一直渴望的老师和同学。
我之所以愿意公开分享的这些经历,是源于朋友的信任。一些朋友把我当成精神支柱,遇到困难甚至会代入我的角色去思考。我想,或许我的分享能展示另外一种可能性。
我是1993年出生的,老家在河北乡下,但长这么大我也就回去过几次,所以我对家乡印象不多。我亲生母亲在我不记事时就和我爸离婚了,我不知道她的姓名,也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
打有记忆起,我爸就带着我在北京打工。北京丰台郊区有很多平房,我们租住在其中的一间,我爸当时用马车拉拆迁后的房子剩下来的砖瓦,清理后再把这些砖头卖出去。平房的院子里总是停着很多马,弥漫着臭臭的马粪味。
父亲过得很拮据,平时吃完的菜底,倒点热水就变成了一碗汤,就这样喝。但他对我是好的,没有大声对我说过一句话,更别提打我,我过生日,他会给我买一个两块五的炸鸡排,味道我现在还记得。
我七八岁的时候,父亲再娶了。继母来了之后,租的房子大了一点,可以放下一个炕和一个上下床,父亲和继母睡炕,我和继母带来的女儿睡上下床。继母对我很苛刻,不希望我看电视,觉得费电。我也用不起卫生巾,都是把卫生纸叠起来用,或者把破衣服剪一剪夹在裤裆里,北京的冬天,冷的不只是我的上半身,我的整个下半身都冻透了。
那会儿我成绩还不错,拿了奖状回家,继母会把奖状烧掉,就连我做作业,她也总说我在“装样子”,把我的作业丢到地上。那段时间,我觉得他们三个人好像是一家子,而我是被孤立的那一个。为了不在家里待着,我总是天还没亮时就去学校,晚上也会拖一会儿再回。在我爸的观念里,这些都不算什么,他们那一辈人可能觉得没有少吃少穿就够了,很少关注你的想法。
当时,我在丰台区一个打工子弟学校读书,里面的学生基本都没有家长管束,不怎么学习。我同样没人照顾,头上长满虱子。我喜欢和那些“坏孩子”玩,但同时我也有很强的好胜心。老师在黑板上出题时,最后一个题刚写完,我就是要做第一个举手写完答案的那个人。我想,或许就是这种连续而稳定的想要获得成就的动机感,一直支撑着我到现在。
因为成绩不错,老师对我很关注,他们觉得我是个好苗子。不过,我还是在初一就辍学了。父亲和继母觉得身边人都没怎么读书,出去打工反而能给家里钱,就决定送我出去打工。我当时年龄太小,没有能力反抗,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的第一份工是在山西某单位的餐厅当服务员,当时我十三岁,只有一米四几。
单位餐厅包住宿,十几个人住在一个地下室宿舍。我记得,我总穿着短裤和半袖,我也没有鞋,穿来穿去都是一双像洗澡时穿的拖鞋。走在路上,我总觉得自己很奇怪,像叫花子。我知道自己状态不对,那种感觉就好像把一个没睡醒的小牛,突然丢到地里面和所有的大牛一起拉犁,小牛不知道该怎么做,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做,更不知道为什么在这里,它只能机械地模仿着去做,无法抗拒、无法脱离。
不上班时,我还会跑到附近一个小公园里,放学后有很多学生经过,我就坐着看,幻想我是他们。
二、自考,“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从山西回北京后,我陆续做过电话销售、装暖气片、网吧收银和小推车摊煎饼等工作。成年后,从客服开始,我又相继做过猎头顾问、行政打杂和产品经理。
这些年,搬家已经成为常态,有些工作管住,有些不管,我没什么行李,所有的家当也就是几件衣服,拿两个塑料袋再背个包基本能搞定,然后打个三轮小摩的就搬走了。
由于年龄太小,我也曾陷入过危险而不自知的处境中。
有次,我在招聘网站上看到兼职信息,说节假日来发小广告,一天能挣100元,到了之后才知道要发的是色情小卡片。领头的人开着面包车把我们放到酒店门口,结果还没开始发放,我们就被警察抓走了。
我记得警察问我身份证号,我说我不知道,我确实不知道,当时我还没有办身份证。最后,我在警察局待到了深夜12点,警察估计看我太小,让我走了。
还有一次,认识的姐姐问我要不要去帮她看服装店,我答应了,结果被拉上了火车,最后去了天津郊区。我住在一个小平房里的宿舍,一张双人床上睡五六个人,都翻不了身。每天都会有人给我们上课洗脑,说发展多少人你就可以挣几百万,还有“成功人士”来给我们分享成功经验,说自己开奔驰宝马,皮带几万块。
我觉得无聊,但身边很多人陷入了疯狂,情绪亢奋,大声喊着口号。后来,我和姐姐说,让我走吧,我真的不知道在这里做什么,带我的姐姐看我确实没有价值,连可以发展的亲戚朋友都没有,身上也没钱,就给我买了一张火车票,让我回了北京。
那时,我对世界的经验非常有限,对所有的事情都充满新鲜感,善恶是非观念也不是十分明确。现在,看到新闻中一些年轻人做了匪夷所思的事情,我会觉得他们或许并非本意如此,只是无意识中被推着走。
我把这些经历称为“人生奇幻漂流”。我的小红书有个类似的名字,叫“浮浪人”,宋朝时重农轻商,把经商的人叫做浮浪人,也就是没有根的人,不稳定的人。我觉得很适合形容我这种没有根的江湖儿女。
理想中,我们会像鸟儿一样迁徙,每次变化不一定都是向好的,但变化一定意味着机会。
2011年,我在北京天天快递做客服,负责投诉业务,因此接触到了电脑,也开始有机会在网上聊天,这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我在网上认识了一个出租车司机,是上海本地人,我们聊了很多琐碎的事情,聊着聊着,他给我说:“你很聪明,应该继续接受教育,可以看一下成考。”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扭转了我的人生。
我听了他的话,在网上查了成考的信息,发现北京教育考试院确实有成考,但还是需要去上课,而我得上班。同时,另一种考试形式,也就是自考吸引了我的注意力。自考可以通过自己看书学习,然后报名考试,只要全部考过就可以拿到学历,专科本科加起来大概将近40门。我没觉得难,反而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毫不犹豫地开始行动。
三、“往上走,就得打破现有的东西”
当时,一起打工的同事都没上过大学,他们知道我要去考试,觉得很难,说我肯定考不过,但我就是不信,就是哐哐地学。上班间隙我会在旁边看书,同事还会嘲讽几句,说上班还能看书,真好啊。我不理她们。
我住在大院里一个月租200元的木板隔断房,房间非常小,进去就是一张单人床,对面是一个简易衣柜,这就是所有的家具。
我们用院子里的公共厕所洗漱,我都不记得那会儿有没有洗过澡,不过那时的北京四季分明,夏天简单擦一下身体就可以,下班后,我就趴在或者坐在床上学习。
当时,我的工资是1500一个月,不管吃住,去掉生活开销之后所剩无几,所以自学考试对我而言,也是我当时的娱乐休闲和精神支柱。
我感觉自己文科比较强,在排除了一些需要大计算量的专业后,选择了北京大学的心理学。
第一次自考,我报名了4门科目,结果都过了,分数也不错,给了我特别大的信心。
考完后,我把成绩发在了同事群里,和同事说,你看,我考过了吧。但没人理我。那一刻,我懂了,人生是自己的,无需证明给任何人。
接下来,我在四年内考完了专本科所有科目,在2015年时拿到了本科学位。我把所有碎片时间都利用起来,见缝插针地学。住通州时,每天上下班有半小时公交车通勤的时间,我会在车上疯狂背书,周六日和节假日,我通通都在家里学习,那时候没有出去玩的概念,好像人生中没有其他东西了。
2012年,我遇到了我现在的老公,也是因为自考认识的。不过,我们在人生经历上,除了这一块有重叠,其他地方并不太像。
成年之前,我做的好几份工作都不用投简历,试用一下觉得沟通能力可以就留下。直到去进口代理商公司,我才开始正式地投简历。跳到互联网之后,我又进一步意识到,学历高一点,能进入的公司的门槛就高一点。
其实,只要你不想向上走,你当前所有东西对你来说都是足够的,但当你想向上走的时候,所有的东西就得打破并且重建。
我有两次考研经历。第一次是2016年,当时我老公在首都师范大学读心理学系的研究生,我不想让两个人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就辞职备考了两个月,但我没考上,差一点到初试线。
也是在这一年,我老公面临毕业,我俩又都没有户口,就决定从北京去深圳发展。当时,我在深圳找的第一份工作就拿到一万多元一个月,是之前的一倍。我特别兴奋,我们住在蛇口的一家小酒店里,买了一个麦当劳在床上吃,说,一个月一万多哎,真的好多。
在深圳安定下来后,我偶然认识的朋友张扬和我说,香港理工大学的设计专业很不错,而我的工作和设计相关,我就以考上这个学校为目标了。
除了工作,我大部分精力都花在学英语雅思上。毕竟我没有读完初中,初始的英语水平停留在ABCD阶段,连音标都认不全。申请研究生的过程中,申请材料啥的都是英文,我看得一头雾水,也想过找中介帮忙申请,但咨询后发现,写一个类似自我介绍的东西和推荐信就要一万多,我觉得很不划算,还是自己做吧。
这个时期,我有了更明确的学习规划,比如每天花三小时做两篇阅读、一篇听力,复习和总结知识点等等。我也开始管理我的日程,因为我的人生中也有一些想要去体验和娱乐的东西,所以需要合理分配时间。
申请研究生时,我的雅思只考了6分。研究生毕业之后,我又疯狂地去学英语,花了700多听了一个老师关于听力的课,其余时间都是自己去摸索,把雅思考到了7.5分。
现在读博,我反而感觉对时间的管理更加宽松了,会有点愧疚感,觉得自己还是要更努力一点。我规定自己每天5个小时的专注时间,完全投入在阅读和写作上。即使已经到了博士阶段的学习,因为中学教育的缺失,我还是有一些知识盲区,会把一些字读错,比如把神经中枢读成神经中区。有一些基础知识比如物理学,我完全没有概念。
四、“随着长大,过去的情绪会重新释放”
随着长大,我原以为自己的记忆会变模糊,但相反,它们在我脑海里愈加清晰。过往的情绪也并没有完全消失,而是在长大后一点点释放。比如父亲去世那会儿,我并没有怎么哭,但现在每次提到他,我都想哭。
2009年的一天,我接到了远房亲戚的电话,说我爸出车祸,快不行了,送到了北京301医院,让我赶紧过去。我到时,我爸已经进ICU了,当年我16岁。
我爸当时赶着马车,拉了满满的一车砖,在一个T字路口被一辆加速的货车撞倒。听医生说,当时他的肺部破碎,身体里有很多淤血。在病房里,我看到我爸身上插了管子和呼吸机,一直昏迷。我摸着他的手,他的手是温和的,还会自动的卷起来,像是在握着我。这是我最后一次和我爸接触,最后一次的联系。
我一直没哭,直到我爸的遗体被送回了河北老家。发丧的时候我要站在队伍前面走一圈,我听到身边有人议论说,“这孩子怎么不哭?”
我确实没有哭,直到我爸火化了,变成一个骨灰盒放到棺材里面,真的要埋到地底下的时候,我才哇的一声哭了,感到撕心裂肺地难受,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没有家人了,在此之前,我对死亡都是没有概念的,我不知道怎么感知,更不知道怎么处理自己的情绪。
车祸后,肇事者对我们进行了赔偿,但我当时是未成年人,监护权在继母手上,我没有分到这笔钱。
父亲没有留给我任何东西,亲戚说,你爸爸辛辛苦苦像牛一样,打工了大半辈子,没有给自己闺女留下一点东西。我记得,他总抽最便宜的2块钱一盒的烟,酒也是最便宜的酒,衣服总是破破烂烂,他没看过电影,没坐过飞机,没逛过商场,也没吃过好吃的。
我心里很遗憾,我爸出车祸前一个中秋节,曾打电话给我问我要不要回家,我赌气回绝了,当时我觉得他和继母一家才是一家人。那是父亲最后一次和我说话,我不知道他当时会不会难过。我不知道,但我想起这个事情,会觉得我爸是一个太苦命的人,我好想能让他感到更多的爱和温暖。
父亲走后,我和继母也断了联系,但说句没有良心的话,我同时也彻底“自由”了。
我想,当家庭的伤害大于庇护时,切割在某种意义上是好的,但主动切割很难,人是血肉之躯,天生需要亲人关怀,可能老天给我完成了这样一个被动的切割过程。
2016年之前,我是很自卑的一个人。除了没有家庭庇护,我的自卑一部分来源于身高。我觉得自己太矮,去上班的时候要穿很高的高跟鞋。和我老公在家,我也要穿很厚的拖鞋。甚至爬山,我都穿着10厘米的坡跟鞋。
另一方面,我心里面总有暗暗的阴影,觉得自己很“奇怪”。我也说不清奇怪在哪,总感觉自己像一只过街老鼠,身边的人都在看我,然后他们会觉得我很奇怪。
直到我开始读研,我才慢慢放下了之前的执念。
时隔多年,我再次拥有了老师和同学。因为小组作业也和大家有了很多的沟通,认识了非常好的朋友。她们给我很大的鼓励,她们好像超越了外表,真正看到了“我是谁”。她们看到的我,我所认同的她们,这些体验凝聚在我的精神世界里。
在家里,我开始放松下来,把厚底鞋换成了人字拖,出去跑步不会再纠结别人会看不看我、是否觉得我很奇怪了。我想,可能是因为看到了更多人更不一样的活法,有的人非常用功,有的人循规蹈矩,有的人乐天享受生活,有的人喜欢划水,有的人标新立异,当我看到了更多不一样的生活方式之后,我也接纳了自己的不一样。
但我仍然会有处理不好的情绪问题。前段时间,我表姐看到一张我生母疑似在住院的照片,就转发给我了,当时也没说是我妈,我并不知道她长什么样,但我知道就是她,我哭了。
其实,我心里还是有些问题没办法得到解答。我生母和我爸是同村的,应该知道我爸去世的事情,我一个人跟着继母,那日子能好过吗?但她还是对我不闻不问,假装我不存在。当然,她可能有她的苦衷。
哪怕走过十载荆棘的道路,这个事情依然超越了我处理的能力。可能再过几十年,我四十岁、五十岁的时候,我会有勇气去处理、去面对,但大概率,我不会回头看。
五、“最难的是建立自己的价值系统”
出社会之后,我接触过不同的群体,他们的原生背景、人生选择和行为也会很分化。
在打工子弟学校时,不少同学并不爱学习,喜欢去大街上晃荡,在网吧包夜,去偷铁卖。现在他们有些在开建筑公司,有些在开饭店和小卖部,讲实话,当年很混的那些孩子,也有过得还不错的。
进厂时遇到的叔叔阿姨,大多是孩子留守老家,自己漂泊在外挣钱,挣到钱就往家里寄,自己只留下一点点。他们勤劳、朴实,不会投机取巧,只靠自己劳动,每天干很多活,卸很多货,晚上睡个踏实觉,第二天起来,继续重复前一天的生活。但即使这么辛劳,包括我爸爸在内的这样的人却很难过上很好的生活。
在猎头公司,我才开始认识到与以往不同的群体,多数是建造师,谈吐很有逻辑,家庭条件也很优越,有点中产的感觉。到香港读研读博士时,同学的背景仍然有一定的相似性,大部分人父母是老师、公务员和做生意的,他们自己也很优秀,大部分都是经历高考后一路读上来的,或者有海外经历,甚至有一部分已经在国内比较好的高校当老师,辞职过来读博。
同时,我也发现像我这样小学辍学后再读博的案例很少,没有碰到过第二个。
从学术背景上来讲,我的起点很低,我能从那么低的一个起点开始,站在很多比我起点高的人才能到达的位置,我觉得自己很厉害。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我身在北京,又拥有了接触电脑、接受信息的渠道优势,如果父亲没有带我来北京打工,如果我身在一个小地方,很可能连自考是什么都不知道。
像项飙老师在他的书中所提到的,现代人对于中心和边缘有些误解。在一线城市打工,会有一种“我”身在中心的错觉,可以接触最新的科技,服务,便捷的交通,快速更新的服饰等。但是看看每天早高峰晚高峰挤地铁的人,有多少人的眼神里有光?而在县城,做一份普通的工作,但对自己周边的环境都非常了解,宏大的叙事和他们无关,楼下菜市场的关门时间反而更加重要。
从我做了十几份工作所跨越的不同圈层,从工厂女工到办公室白领,从小学毕业到香港读博的经历来看,“寒门”并不能代表全部来自农村、县城的孩子,或者穷的人,同样,“贵子”也并不是年入百万、大城市买房等标签,人生不是这样的。我认为,真正可贵也最难的是建立属于自己的价值系统,不轻易受时代裹挟,是有清晰的自我认知,在此基础上,尽量往更宽广的世界走。
回想过去的我,好像也不需要什么帮助,在那样的一个环境下,任何帮助似乎都是无效的,因为我已经脱离了正常的轨道。但是在我考取学历之后,却是实实在在遇到很多歧视。比如,明明已经过了部门面试,但是在人力资源部门卡住了,说我的学历是非全日制,所以无法录取。
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很多次,我工作了十几年,但是被卡在了一张纸上。也许,大家可以给非全日制毕业生更多的机会,毕竟我们没有机会或者错过高考,但是拼尽自己全身力气获得了那张“纸”,这种行为本身所代表的勇气和毅力也是一种能力。
我分享了自己的经历后,有网友私信我,好奇我小学毕业,怎么能够拿到硕士和博士学历以及怎么考的雅思;也有网友觉得有被鼓励到,应该更加努力;还有人会觉得,自己和我条件相似,但现在还在苦苦挣扎。
在我身边,家庭条件一般的孩子,必须抓住高考这条路。如果说抓不住高考的机会,那就像我这样的,也可以自考,一步一步向上考,但比高考苦很多。对于农村孩子,想要向前的话,不要犯法,不要相信天上掉馅饼,通过互联网学习而不是沉溺于碎片化的视频和阅读。
现在我正读博二,日常在深圳、广州和香港三头跑,做我的博士研究,今年8月份我还会去芬兰的大学做将近一年的访问学者,工作之余爬爬山跑跑步。我们的经济条件大概和在互联网工作了几年的年轻人差不多,刚好能实现菜市场买菜自由。今年内,我希望发一个影响因子比较高的期刊文章。而明年,希望可以顺利拿到博士学位。
十年之内,或者永远,我们不会考虑要小孩。我很清楚如果有小孩,重心可能会放在孩子上面。我不觉得对于一个女性,事业、自我和孩子可以兼得,这是最主要的原因,和我过去的经历无关。
过去十几年,我时常处于混沌状态,吃了很多苦,终于奋斗到了比较满意的一个点,对自己也有比较清晰的认知。现在的生活很美好,但我不会停下,我要往前走,往前走,释放所有的能力和潜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