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必选突围:To G公司的隐疾与破局

2024-02-28 18:33:15 - leiphone_com

“质疑优必选,理解优必选,成为优必选”——这套荒诞的认知方法论,折射出创业公司们对于畸形商业路径的无奈、痛苦与煎熬。

作者|南书

编辑|余快

伴随着港交所的一声钟鸣,国内人形机器人第一股的靴子终于落地。敲钟现场,优必选CEO周剑满脸笑容,嘴角微微上扬,好不快意。公司上市,意味着压在他心头的一块巨石被成功卸下。

为了这一刻,周剑等了四年。

2019年,优必选曾计划A+H上市,在国内选择了中金辅导,后增设民生证券为联席辅导,在香港则聘请高盛作为主承销商。彼时,优必选计划在流动性更强的香港上市,然后顶着“人形机器人第一股”的名头问鼎A股,形成少有的“A+H”上市公司。

但事情不尽如人意。2020年下半年,由于负责审计的德勤拒绝出具审计报告,高盛只能撤退离场。同时,听闻这一消息的中金也放弃了这个已经辅导两年左右的案子,宣布终止与优必选签订的辅导工作协议,优必选第一次上市计划就此搁浅。

不过,优必选并没有停下脚步。在与中金“分手”不到一个月,优必选便官宣民生证券“转正”为主承销商,继续寻求在A股上市的机会。

民生证券的单独辅导也没有什么进展。在A股严格而港股松动的趋势下,优必选又将目光放在了逐渐放宽标准的港股,并签下国泰君安国际作为独家保荐商。

2023年初,优必选再一次向港股递交IPO材料。在长达一年的等待之后,优必选终于迎来了最为重要的时刻:12月29日正式在港交所挂牌,结束了四年漫长并且波折丛生的IPO之路。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当优必选戴上“人形机器人第一股”的桂冠时,作壁上观的人们津津乐道地讨论着优必选的经营数据、项目、股权、商业模式、股价等等。其中,备受关注的一个问题莫过于:

“优必选接下来在港股的表现,会不会成为下一个商汤?”

这个问题如今并没有答案,但隐藏在水面之下的另一个疑问却呼之欲出——依赖于toG订单的科技公司,到底能不能走出温床,从项目公司转变为产品公司,形成正向的商业闭环?如果可以,科技公司又该怎样打破路径依赖,找到那根让业务稳定的锚?

作为2023年底最引人瞩目的IPO项目,优必选既是诸多科技公司的缩影,也是一个值得被推敲的案例。所有的疑问,或许可以从优必选身上窥见一些端倪。而优必选的故事,则要从研究院的破裂开始。

01

理想国的构建与崩塌

2021年,清华教授赵明国从优必选离职,结束了长达接近6年的工作。在优必选,他曾担任人形机器人首席科学家、北京研究所所长,负责双足机器人运动控制的相关技术研究。

知情人士王化告诉雷峰网,赵明国离职早有迹象,因为“赵老师更喜欢且更擅长做前沿技术的研究,而这几年公司要他去做一些工程项目,要做商业化落地,但他又并不擅长这块儿,与CEO周剑的意见不合。”最终,两人彻底分道扬镳,结束了这段别扭的职业关系。

赵的离职就像是一块倒塌的多米诺骨牌,引发了优必选研究院的一次人事地震:北研所彻底散掉,walker机器人团队的核心人物相继离职,分散至小米、鹏行、OPPO等公司,赵明国本人也选择加入加速进化,负责人形机器人的研发。

在北研所人员出走之后,深圳研究院又从之江实验室聘请了曾在本田阿西莫小组负责新型双足运动控制研究的付春江研究员,担任深圳研究院副院长,组建新团队,向联席CTO、深圳研究院院长谭欢汇报。

然而发生在周、赵之间的龃龉,在谭、付两人身上重演,两人对于一些技术路线和业务理解存在差异,观点难以统一。为了协调资源,付春江向公司申请成立优必选人形机器人创新研发中心,直接汇报给另一位CTO熊友军。

至此,那个曾经研发出walker系列的优必选研究院已接近名存实亡。

构建

优必选研究院成立于2015年,由CEO周剑和CTO熊友军创立。

设立研究院目的在于补齐技术短板,但更直接的需求,是做出一款大型双足机器人,来彻底树立起优必选机器人公司的形象。彼时,优必选虽然开发出了Alpha1S,并实现一定量产和销售,但在人们的印象中,Alpha1S是一个比较贵的玩具,与机器人一点不沾边,优必选则是一家卖玩具硬件的公司。

因此,在2015年,优必选设立研究院,大肆招揽人才,将庞建新(负责研究院)、谢铮(walker负责人)等核心人物招致麾下,内部开始立项做双足机器人Walker。一年后,这支队伍帮助优必选成功将540台Alpha1S送上了2016年的春晚,给当红明星孙楠伴舞。Alpha1S在全国人民面前大为露脸,优必选一炮而红。

凭借着央视的PR,2016年中旬,优必选获得了科大讯飞领投、金石、中信等跟投的1亿美金B轮融资。有了这样一笔巨款,财大气粗的优必选,先后聘请了赵明国、陶大程、程骏等业内知名技术专家入驻研究院,负责技术开发。

当时,优必选负责研究院的是庞建新,庞想推荐自己在中科大的同学陶大程入职,此人名气大、资历深,足以担任院长一职。但陶大程面试之后,觉得自己不适合做院长,因此只挂了“人工智能首席科学家”,便回到悉尼大学,负责悉尼研究院相关的工作。后面陶大程还推荐了自己在中科大的师弟程骏加盟优必选任研究院副院长。

有了这些人的加入,优必选人形机器人的研发注入了一股强大的力量,walker系列连续迭代了数个版本。同时,优必选也做了大量的前沿探索和技术沉淀,在当时的业界处于领先水平。

可惜的是,这些技术并没能转化为能够盈利的产品。具体原因容后再议。

崩塌

按照优必选CTO熊友军的说法,优必选的研发体系分三层,第一层是产品团队,负责场景落地,创造利润;第二层是研究院,专注核心技术研发,为产品团队提供支撑;第三层是与高校成立机器人实验室,负责更长远的前沿技术研发。整个体系环环相扣,研究院处于中间层,是前沿技术与产品团队之间的连接器。

优必选研究院从诞生的那一刻开始,就不与业务直接挂钩,而是作为一个纯技术研发中心存在。这也意味着,从会计的角度看,研究院是纯支出部门,并不直接产生利润,实际与利润挂钩的,是与产品团队相关联的研发力量。

该体系结构肇始于CEO周剑“COO养CTO”的战略思维。在周剑看来,搞钱是COO的工作,CTO不应该考虑钱的事情,而是把技术做好就已足够。所以研究院不用自我造血,应该把精力聚焦于前沿技术和机器人的星辰大海。

但这种理想式的研发体系,从一开始就埋下了破裂的伏笔。

“研究院听起来可能很牛逼,不知道的以为是搞什么尖端技术,实际却很尴尬,每天花大量时间跑关系拉资源要预算。搞得好,技术下放给产品,让他们去创造利润;搞得不好,还会遭受白眼,背上只吃饭不干活儿的骂名。”

某公司研究院技术leader张峰告诉雷峰网,国内研究院吃的是“青春饭”,行情好的时候,公司有钱投入,要预算也比较容易;一旦行情不好,就要背业务落地的KPI,但搞纯技术研发的,哪儿懂什么商业化,基本上没办法做,只有关停、裁员等“开源节流”,才能达到降本增效的目的。

“有钱研究院,没钱神经病院。”

张峰表示,大厂组建研究院,有其他业务做支撑,也能形成一定的反哺效应。但创业公司主要的商业闭环都没跑通,就增加了一个所费不赀的支出部门,成本非常之高。

创业公司到底要不要建研究院?这个问题见仁见智。但对于优必选而言,研究院已经成了孔乙己脱不掉的长衫,高昂的研发投入(主要是人力成本)并没有创造丰厚的商业利润,公司只能靠融资维持整个体系的运转。当融资环境遇冷,企业无法获得外部资金,这套体系既有脆弱性就会产生不稳定性乃至崩塌。

因此,赵明国以及北研所核心骨干的出走,并不意外,优必选现阶段更需要业务,所有人要么搞项目,要么搞业务,与业务无关的人和事,都是需要扔掉的包袱。如今的优必选研究院,失去了资金输血,要“自力更生”。

知情人士林凯告诉雷峰网,付春江在向公司要成立人形机器人创新中心时,背了大几千万的KPI。从后续该中心升级为事业部倒推,这个KPI已经几乎完成。据传在优必选内部,一条业务线营收只有超过1个亿,才能转为事业部。

这意味着,原本为技术而生的研究院,已经蜕变成一个业务孵化器。那个承载着机器人梦想的理想国,开始被拆解为一个个小型的业务单元,背负着营收的KPI,变得更“接地气”。

优必选研究院的构建、破裂与转型,正是国内诸多创业公司研究院难以为继、艰难转型的缩影。“不盈利、成本高”只是事实陈述,“不接地气”“与业务脱钩”也只是表象,真正导致研究院崩塌的原因,是公司畸形的商业模式、组织管理的失效和变形。

02

组织的ToG依赖、劣根性与熵增

最风光的那段时间,优必选曾有意计划在曼城开赛的主场,让自家的人形机器人walker开球。虽然这场机器人秀最终搁浅未能落实,但并不能掩盖当时优必选一时无两的名气与资金实力。

2018年5月,优必选完成了由腾讯领投的8.2亿美元C轮融资,刷新了当年AI赛道由阿里巴巴领投的商汤6亿美金的记录。按照当时汇率,这笔融资接近50亿人民币,当年整个A股市场IPO的平均融资额度仅有13.2亿元,优必选当之无愧成为无冕之皇。

有钱好办事。家底雄厚的优必选,先花几个亿入股四川九牛足球俱乐部助兴,总计持股约31.86%,同时想一并购入FC俱乐部,并承担FC将近一个多亿的负债,但由于FC最大股东拒绝而未能成功。紧接着,优必选斥巨资在深圳西丽拿下一块地皮,盖起一座摩天大厦,不远处是赫赫有名的大疆天空之城。

对于为何要入股九牛,CEO周剑表示,这是优必选打造“AI+教育+体育”文化大生态战略的重要一环。在此之前,优必选曾与曼城合作,Alpha2还以2号球员的身份登陆伊蒂哈德球场。在教育方面,优必选则推出了Jimu、悟空等教育机器人。

优必选突围:To G公司的隐疾与破局

优必选招股说明书的数据显示,教育相关的硬件及解决方案是优必选的主要营收来源,而人形机器人walker系列的营收不到10%。在人形机器人走进千家万户的亿万蓝海市场前,这个数字显得略为单薄,同时也表明优必选实际上在“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讲人形故事,卖教育硬件

第一款产品Alpha1S进入市场之后,人们对优必选的印象,更接近于教育硬件公司。在人们的潜意识里,并不认为一个能动的小玩具就能算作是机器人,其首发价格高达4699元,让诸多消费者望而却步。

显然,教育硬件这个故事并不性感。在那个双创如火如荼、AI凌空崛起的时代,资本对于冷冰冰的硬件不感冒。但只要与AI相关的话题,只要有一个宏大的故事,哪怕商业模式不清晰,也愿意有投资人加注。

优必深谙此道,“AI+教育+体育+机器人”直接buff叠满,而且在2017年推出了walker一代。当一个类人的机器人,活生生地出现在投资人面前,科幻电影里的场面席卷而来,资本很快buyin了人形机器人的故事。

知情人士林海告诉雷峰网,彼时的优必选,花了很多心血打造walker。“整个walker从产品立项、做出demo,到一代walker下线,前前后后有一个多亿的研发投入”。

优必选也深知,人形机器人的故事可以讲,饼可以画,却不能吃。当时的walker可以缓慢行走,做一些简单的动作,但鲁棒性还很差,距离走进千家万户还隔着十万八千里。所以必然要把做walker的技术下放,落地到业务场景,至少先有一些业务能跑起来赚到钱,这也就有了后面的教育、商用、工业等场景的机器人。

这些机器人中,教育是最大的业务板块,包含Alpha系列、jimu、悟空等多款产品。

林海表示,教育机器人看起来是toC产品,在电商平台上也有卖,实际上却是以解决方案的形式卖给学校居多。而卖给学校表面上是toB的业务,实则是toG订单,因为很多学校的采购,是相关单位统一指导。而其他的机器人,也多以G端采购为主。换言之,优必选最大的营收来源,是G端需求。

投资人王阳认为,优必选toG卖机器人的这套玩法并非不可行,毕竟人形机器人的商业化非常困难,企业需要实际业务来贡献营收和利润,屯兵、屯粮、养战。这里面的关键,是这些业务最终能不能养出一支能够攻城拔寨的精兵,建立起足够深的技术壁垒,抢夺人形机器人的商业高地。

遗憾的是,优必选并未能走出toG订单的温床,反而在舒适区里躺平,渐渐失去了核心战斗力和先发优势。

ToG依赖造成摆烂循环

机器人销售李明告诉雷峰网,toG的销售秘诀无他——搞定领导。很多时候,toG销售的不是产品,而是公司,或者说公司项目。这种销售模式也形成了一条独特但朴素的方法论:

公司老板与地市一级主管某部门(如教育、医疗)的领导会谈,先签订大单,却并不谈及明细。所有的需求都在领导会谈之后,由底下人跟进。由于机器人是个新物种,稀缺性极强,很多人并不了解,也无法第三方比价,所以基本上是由供应商根据订单总额来制定具体产品清单,找专家论证合理性,然后报给相关单位审批。如无意外,一般都会通过。

很多时候,有些厂商的销售直接从乙方变成甲方,因为是给领导办事,相关单位的工作人员必须配合。

不过,这个模式存在两个问题,一是相关单位需求不明确,二是在订单总额的线性约束下,供应商会尽量把价格卖的更贵。换句话说,类似的玩儿法,交易双方在短期内可以各取所需,不过长远来看,却埋下了隐患。

一方面,由于需求不明,供应商的很多产品并不能真实cover需求,解决痛点,从而导致产品的积压与堆放。对应的,没有用户的后端反馈,就无法驱动前端开发,产品也无法快速迭代,更新周期极慢,而且更新的功能与市场脱钩严重。

另一方面,供应商根据总额“凑单”的模式,使得产品很难卖便宜,容易造成销售、供应链的贪腐,导致这两个除研发以外最核心的部门的效率低下。而toG的过度依赖,将严重削弱核心部门的战斗力,因为没有反馈也没有市场竞争压力,整个组织陷入摆烂循环。

过去几年,这种增长飞轮可以玩转的原因在于,相关单位具备购买力。然而突发的疫情改变了现状,toG订单大幅下降的同时,资本市场告别以往狂热的理想,变得现实而苛刻。在市场资金供给与产品需求双双回落的背景下,组织本身的劣根性被进一步放大,整个公司陷入营收泥淖无法自拔。

“优必选做toG订单优势很大,尤其是在对接一些二三线城市项目时,深圳企业、数百亿估值独角兽的标签,腾讯、科大讯飞等知名企业领投,加上各类基金的背书,很有诱惑力。”李明表示,过去几年,优必选接了不少toG大单。

但这些toG的收入,并没有化为支撑起toC故事的源动力。由于缺乏行之有效的管理体系,优必选团队内部协作难度较大,增加管理成本的同时,削弱了市场竞争力。

管理失序与组织熵增

对于优必选来说,2018年那比高达50亿元的融资,是荣耀,也是毒药。

该笔融资之后,优必选的投后估值接近50亿美金。作为对比,2021年现代收购波士顿动力时,后者的估值仅有11亿美金,而波士顿动力毫无疑问是机器人圈子最著名的公司之一。

投资人叶茂成告诉雷峰网,优必选的这轮融资基本上是按照上市的标准来投的,投后价格相当昂贵,除了在二级市场募资以外,基本上很难再有一级市场的流动资金愿意buyin,留给优必选只有上市这一条路。

事实也如此,2019年开始,优必选就开始谋划上市。本来,按照既定的节奏,优必选在中金辅导之后,大概率能顺利IPO。但天不遂人愿,处于辅导期的优必选,突然遇上了疫情这个黑天鹅。这几年,整个市场环境发生了比较大的变化:toG订单下滑,A股IPO门槛逐渐提高,资本市场回归理性...这些对于优必选都不是好消息。

由于花了大量时间在外谈项目、搞融资,很多时候公司内部的事情周剑根本无暇顾及。这导致两个问题,一是周剑很难有精力去了解产品;二是团队群龙无首,山头主义盛行。

“优必选很多产品只有一代,而没有后续,因为做一代的这个团队散掉之后,新团队会把上一代的产品推倒重来。”

优必选员工李之一告诉雷峰网,优必选内部立项做产品堪比西天取经,流程巨多。即便上会,高管们也很难有统一的意见,经常battle。最终产品很幸运地立项,并且也做出来了,销售也不知道怎么去卖。而且,对于什么产品能立项,什么产品不能立项,也没有对应的标准。

为了解决这些问题,优必选也曾在内部推过IPD,但效果并不理想。

“当时请了一批大厂的人来推IPD,但是大厂的人只对流程负责,不对结果负责,并不适合创业公司。”李之一表示,优必选也不具备推IPD的条件,“公司很多部门的办公软件都不统一,本身的沟通成本就比较高,更不要说跨部门协同搞IPD了。”

众所周知,产品从立项到最终交付,主要涉及到三个部门:研发、供应链、销售,对应前端和后端。由于管理效率不高,加上toG依赖严重,优必选的产品后端反馈难以驱动前端,研发跟不上市场节奏,销售也很难去推新产品。

前面曾提及,优必选的产品很难卖便宜,除了“凑单”因素以外,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缺乏良好的供应链管理。虽然公司每年都会要求供应链“降本增效”,并给采购定下KPI,对应的成本要降低到指定的范围内。

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背着KPI的采购,会直接反过来让业务部门加价。双方联动之下,采购反而挣脱了KPI的束缚,面对供应商显示出财大气粗的样子。这种畸形的供应链管理,明面上每年都在降本,实际上却增加了成本。

当三个核心部门——研发不知市场真实需求、销售不知如何卖产品、供应链想方设法应付过关时,整个公司陷入了一个怪圈,组织系统虽然还能运转,但已经千疮百孔。

“不可否认的是,优必选作为国内最早尝试做人形机器人的创业企业,投入了大量的研发,也积累了许多技术,培育出相关人才。但这些技术、人才并没有落地为产品进而转化成利润,反倒是由于缺乏有效的组织管理,造成资源的浪费,导致优必选错失了数年的窗口期,这一点颇为遗憾。”李之一表示。

冰冻三尺不是一日之功,优必选现在骑虎难下的局面也并非一人之过。toG订单的路径依赖,自外向内放大了组织本身的劣根性,组织内部又无人主导变革进行破局,长此以往,循环往复,产品很难再进行市场化竞争。

当一个人或组织,过度依赖某种资源时,最终会被这类资源反噬。

超高的估值、人形故事、订单依赖、资本压力......这些曾经给予优必选光荣的资源,如今正一点点在反噬优必选。不少人已经看到了问题所在,但组织的惯性,让困在这场漩涡里的优必选,难以挣脱泥淖。

03

人形机器人的风潮与现实

2022年底,特斯拉Optimus与ChatGPT的这道春风,从太平洋东岸吹到了西岸。无数创业公司如雨后春笋般渐露头角,这一幕与当年阿尔法狗击败李世石之后,汹涌的深度学习AI创业浪潮极为相似。

数年过去,AI公司们仍然在商业化中苦苦挣扎,而这也正是以优必选为代表的机器人企业的现状。

盈利魔咒

根据优必选招股书,2021年-2023年前4个月,人形机器人walker系列总销量为10台,主要应用于教育、展示等场景,销售收入一共5980万元,与千亿市场蓝海相差数个大西洋的距离。

“价格太贵。”

李之一告诉雷峰网,walker系列的bom成本很高,终端价高达数百万元,并且walker的销售依赖于项目,即一个项目里会打包卖几台walker,单独购买walker的客户很少,即便购买也是高校买回去做研究、单位买回去充门面。

“但walker已经相对便宜,国外的一些厂商卖几百万美金。”李之一表示,盈利是困住所有人形机器人公司的紧箍咒。波士顿动力三易其主,本田巅峰时期有接近200人的研发团队,如今已不足50人。人形机器人的爆火背后,是投入与产出不成正比、理想与现实相去甚远的鸡零狗碎。

比价格更加紧要的是,现阶段人形机器人很难有具体的应用场景。

走进千家万户、机器人保姆...这些故事听起来很有想象空间,但熟悉机器人的都知道,当前的人形机器人虽然能动,可以做一些简单的动作,例如walker可以开冰箱取可乐、打太极等等,实际其效率非常低、只适合标准化场景(环境可控)。

人形机器人专家高鸣告诉雷峰网,现在用已有的成熟技术,做一个能动的人形机器人demo出来,对于创业公司来说这并不难。但要做好,并且做成可商业化落地的产品,当下几乎不现实。

“好的技术不代表能够落地为产品,而人形机器人最大的难点在于工程化。”

人形机器人是个复杂系统,有5000多个零部件,内部结构又如火箭,哪怕是一根导线接错了或者缠绕,都会导致局部短路甚至直接让某个关节停止运转。除了结构以外,人形机器人需要配置大量的传感器(触觉、视觉、力传感等),涉及到各种AI算法,以及整体的鲁棒性,这些工作量很大,而且技术很难。何况,做demo可以不计成本,但如果要量产,则涉及产品的一致性、良率、零部件成本...这些问题现阶段都很难解决。

更重要的一点是,整个机器人技术很难复用,仅仅是身高多几公分,相关的自由度、软件系统、硬件尺寸等等全都要变化,“每一次迭代约等于重做”,从A迁移到B的效率极低。

双足VS轮足

创业者吴强认为,人形机器人现阶段确实很难回答这个问题,但并不代表没有商业化落地的可能。如同人一样,人主要依靠脑与手的组合完成大量的任务,而双腿主要解决移动问题,依赖于腿部的任务并不算多。那么人形机器人也可以分为上半身+下半身,而如果要实现从A到B的移动,采用轮足未尝不可。

由于纯双足机器人在稳定性、可靠性方面技术尚未成熟,尤其是在非结构化场景的移动能力(效率)不高,采用底盘+上半身,即轮足式机器人是一个不错的解法。而且底盘技术非常成熟,已经在部分场景实现应用,稳定性得到验证。

基于此,现阶段实际上存在两种路线,一种是双足人形,一种是轮足人形。虽然双足人形更“拟人化”,但技术难度较大;轮足人形只需要解决“手臂+大脑”的问题,更容易实现。

”很多人认为机器人一定要‘类人’,这其实是一种误解,实际上只要能替代人解决问题的,都可以称之为机器人,而人形不过是更像人罢了。”

吴强表示,如果一开始就奔着纯人形机器人的目的去,等于先预设了一个结果,从结果去推导研发过程。这种方法理论上可行,但实际难度非常大,很多技术、供应链都不成熟。这就好像小孩子没学会爬,身体尚未发育完善,就要让他走,那也是行不通的。“人本身也是一点点进化的。”

轮足式机器人可以理解为一个过渡阶段,最终的理想是双足人形,因为轮足很难克服复杂立体场景的移动。但现阶段在标准场景下,“用轮足解决移动,让“手臂+大脑”执行任务,可以在一些场景下落地。”

机器人需要先落地到场景,在场景中不断去解决问题、积累数据、训练算法、迭代硬件,逐渐把下游市场打开,才能自下而上倒逼产业链进行变革,进而把零部件成本打下来,形成正向循环。

“上游技术的突破固然会带来颠覆式创新,但下游市场的成熟才能实现技术的价值。”

如今的人形机器人,在产业链不成熟、下游市场也未打开之时,脱离市场讲商业化落地不现实。但吴强认为,技术是一个不可控的变量,很可能会形成一个奇点,就像ChatGPT之于AI一样。不过,在这个奇点来临之前,企业、资本、大众,需要更多的时间和耐心。

04

优必选突围

1791年,经济学家汉密尔顿提出了一种对某种产业进行过渡保护、扶持措施的理论。经德国经济学家李斯特发展完善以后,形成了一套系统的“贸易保护理论”。

该理论的核心观点是:当一种新兴产业处于萌芽阶段,尚且不具备竞争力时,相关单位通过采取适当的保护政策或扶持措施给予必要协助,以帮助该产业的发展。

这套理论虽主要用于国家间贸易,但也适用于当下的人形机器人行业——相关单位给资金、给订单、给资源,不失为对产业(公司)另类的保护与扶持,毕竟很多新技术在初期很难实现商业化。

从某种程度上,优必选可以看作是国内诸多依赖toG订单创业公司的缩影。

吴强告诉雷峰网,创业公司拿toG的资金、订单,养团队,最终实现正常的tomarketing(B/C),这条路径未必不可,“关键在于产品有无被真正使用、团队是否在时刻被市场push,以及行之有效的管理模式。”

一旦保护过度,企业形成了路径依赖,产品不进行市场化对位竞争,很难形成核心技术壁垒。加之缺乏管理,组织本身也会丧失战斗力,最终被无情淘汰。尽管这并不是双方想要看到的结果,却因为组织的惯性驱使,最终适得其反。

国内某企业家曾言,超过25%利润的生意不要做。这句话暗含的意味是,企业要培养一个能做25%利润、能打一场攻坚战的团队。那些习惯了做200%利润生意的团队,当市场变幻时,改不了大手大脚的毛病,将很快被市场抛弃。

优必选的困局在于,人形机器人的利润率确实很高,现阶段却并不具备量产的条件,而是以卖稀缺性为主。即便优必选也在尝试各种新业务,比如商用服务机器人、家庭消费机器人,以期实现两条腿走路,但由于此前形成了过重的toG依赖,整个公司的架构都已固化,组织的惯性很难在短时间扭转。如今正值人形机器人风口,起大早的优必选是否承接得住“这泼天的富贵”?

一场没有硝烟的竞赛

2023年12月中旬,特斯拉发布了Optimus二代,除了行走以外,还可以做深蹲,以及用手夹鸡蛋等等。与此同时,国内诸多人形机器人创业公司持续获得资本加注,例如智元机器人一年内获得6轮融资,估值已经接近50亿人民币。

投资人龙海风告诉雷峰网,国内的人形机器人创业公司,如智元、戴盟、星尘智能等,基本上都在对标特斯拉而不是波士顿动力。除了特斯拉的超额流量IP以外,更重要的是,特斯拉先讲了一个机器人进厂的故事,商业化落地的可能性更大,并且特斯拉有自己的工厂,这是波士顿动力所无法比拟的优势。

可以预见的是,在2024年上半年时间里,这些人形机器人公司都将陆续交卷,一场无形的技术竞赛已经开始。

人形机器人专家高鸣告诉雷峰网,人形机器人固然存在商业化难题,但影响其落地的最大变量是技术,技术则是有无限可能的,就像前几年大家未能料到大模型一样。而技术竞赛的核心是“AI+硬件”,“ChatGPT的通识能力有目共睹”,谁能把软硬件做好,谁就能成为那个在万马齐喑的资本市场上响出一记惊雷的吹哨人。

对于在人形赛道上征战长达十年的优必选来说,十年的苦战既让它具备了丰富的作战经验,不论是工程化还是供应链基础,都比那些后入伍的“新兵蛋子”们更扎实;但也让其在寻找商业化落地的途中埋下了暗伤和隐疾,随时有可能引发病变。

毫无疑问,成功上市无疑是一个阶段性胜利,但优必选的征途绝对不止于此。摆在其面前的,是一副千疮百孔的躯体,和虎视眈眈的众多有力竞争者。这个时间点上,优必选或许需要一次脱胎换骨的改革,革除积弊、重整旗鼓,依托先发优势打出包围圈,从诸多人形机器人公司中脱颖而出。

这场突围战,将会打的异常艰辛。

今日热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