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华北大“一票难求”,名校参观背后的灰色产业链

2023-07-28 23:40:00 - 南风窗

清华北大“一票难求”,名校参观背后的灰色产业链

本文经授权转载自看天下实验室

作者|林杨攀

139人,每人收费10800元,合计收费约150万元。

这组数字爆出来前,人们对清北研学团的“昂贵”有所耳闻,只是没想到,花了1万多参加研学团竟然是通过违规途径进入北大。

北京大学7月24日发布的违规情况通报显示,部分校友通过预约同行人员入校的方式,违规预约校外研学团队共计139名学员入校。而就在此前的7月7日,北大保卫部就曾通报过一则违规入校事件,同样是研学团队通过校内人员有偿预约入校,涉及到11个院系22个相关人员均受到处罚。

除了高价入校的研学团外,还有不少打着名校夏令营名号的研学团被爆出不过是在清华北大校门口拍照打卡,甚至进不去学校。

清华北大“一票难求”,名校参观背后的灰色产业链

北京大学西门外为游客设立了拍照专用通道。(@视觉中国图)

暑期想要参观清华北大的校园究竟有多难?市场报价可见一斑。

交易软件上,这两所高校的预约参观名额已经从今年4月份的100多元/人炒到了将近400元/人的高价,价格堪比环球影城和迪士尼。

虽然这两所高校都明确表示,校园参观不收取任何费用。但相较于公众参观名校的热情,校园开放的预约参观名额十分有限,预约通道一度挤爆,如果不提前七天准时预约,很难抢到参观名额。

想在暑期来名校打卡的游客们为此动了不少脑筋,有人翻围墙闯入校园,有人搭乘校内施工团队的客车,跟建材一并“偷渡”入校,有人在社交媒体上联系清北学生,“有偿求帮忙预约入校”;敏锐嗅到商机的黄牛,趁机在淘宝闲鱼上兜售起清北参观资格。

从什么时候开始,名校参观成了一门“暴利生意”?大学的校门是否应该对公众完全敞开?

参观名额供不应求

七月的北京,正午气温屡屡突破40摄氏度。高温预警也抵挡不住游客们参观北大和清华的热情。

“要拍照的赶紧拍照,不拍照的让出通道。”北大西门外,维持现场秩序的保安拿着扩音喇叭高喊着。

北大西门保留着古典三开朱漆宫门样式,向来是游客们打卡合照的地标。虽然当前不对访客开放,仅供学校师生、工作人员出入,但前来合照的人络绎不绝。从旅游大巴上下来的研学团一茬接着一茬,大大小小的孩子们排起了长龙,本就狭窄的街道因为拥挤的人流更为堵塞,驶过的车停停走走,不断按着喇叭。正值暑假参观高峰期,为了维持秩序,西门外开设了合照排队专用通道。在导游的指挥下,孩子们列好队形,一个接一个走到西门口,晒得黑红的小脸止不住流汗,对着镜头匆匆比了个“耶”后,立马换下一个。

根据北大“参观须知”,东侧门才是校园参观专用通道,预约成功的访客需携带身份证进行人证核验,接受安检后入校,离校也需从东侧门出,限当日19:00前。烈日下的东侧门门口,没有预约的人也不在少数,许多游客到了北大后才得知需要提前预约才能入校。

沿着北大东门再往北走十多分钟,清华大学西门外也发生着同样的情景,每隔三四米就有一个保安在维持队伍秩序。

“最夸张的是今年五一当天,据我观察大概有15000人次入校参观。”在北大当保安的沈聪形容,每逢五一这样的节假日,北大校园非常像人民公园,未名湖、博雅塔边挤满了拍照留念的游客,学生食堂原本人就不少,当天更是至少排队半小时才能吃上饭。

跟旺盛的参观需求形成对比的是,就北大清华这两所高校而言,向社会公众开放的入校途径和参观名额都非常有限。

途径目前只有两条——

一条是在学校官网或小程序“参观北大”“参观清华”上进行预约。但名额十分有限,清华保卫处曾回复媒体,暑假期间,清华每日开放4000个面向公众的个人预约名额,每周一为校园休整日,不对外开放。北大未公布每日可预约总额,据沈聪观察,总额约为五六千个。每日预约通道开放的第一时间,往往参观名额就被一抢而空,之后进入页面就看到,当天及未来七天的名额都已满。

清华北大“一票难求”,名校参观背后的灰色产业链

另一条是通过在校师生预约。北大在校生每月有8个亲友入校预约名额,每天最多可预约2个,不过,由于全校学生每天可预约的总人次限制在2000人,约完即止,学生预约也会出现约不上的情况。北大近日也面向校友开放了预约同行人员的权限,每位校友最多可预约3名同行人员,但仅限于7月12日至8月29日期间。

教职工的访客预约名额更充裕。沈聪透露,北大教师和博士后每天有3个预约名额,每天总限额2000人。在北大东门口,一对正准备入校参观的母女表示,她们正是通过熟人找到了校内老师提前帮忙预约。

其实在疫情之前,出于维护校园秩序的原因,清华和北大就已经建立了校园参观管理制度。2018年暑期,北大上线了个人参观校园网上预约系统,当时每天限额3000人次,清华也在同期推出预约系统。

而更早之前,想要参观这两所顶级名校,在指定校门登记身份证即可进入,平日有参观时间限制,到了节假日才会管控人数。

“现在出300元也进不去”

北大和清华都明确表示,校园参观不收取任何费用。但供不应求的参观名额,催生了灰色的付费入校市场。

在淘宝和闲鱼上,不难搜到兜售名校参观名额的商家。其中以清华、北大的参观名额最贵,均价都超过了300元一人。淘宝上一家出售清华、北大参观名额的店铺,7月10日挂出的链接,标价是一个名额359元,页面显示月销量61个,7月15日原链接已被替换,价格涨到了399元。

清华北大“一票难求”,名校参观背后的灰色产业链

对比之下,复旦大学、上海交通大学、南京大学、厦门大学等高校的参观名额标价则低得多,均不到50元一人。

下单咨询时,商家表示因为近期清华、北大参观预约火爆,只能预约3天后的名额。买家下单后,只需要提供姓名、身份证号、手机号,商家就可以操作预约,入校当天买家在指定校门刷身份证即可。

但有买家发布自己的受骗经历:从黄牛处购买了入校参观名额,先交定金,再付尾款,但入校当天其被保安拦在门外,联系黄牛时发现自己已经被拉黑。

“怎么确认是否预约成功?”对于这个问题,商家答复说,北大预约系统已经取消短信提醒,但其可以向买家提供北大系统上预约申请成功的截图。

接连咨询多个商家后,这门暴利生意的运作露出冰山一角:

清北入校参观名额的市场标价相对统一,每个在300元以上。同时商家都谨慎地打着“游击战”:时常改换商品链接,因此难以统计具体下单人数;不提供线下带入学校服务,只能线上预约并由买家自己入校。

至于商家的预约名额来自哪里,或许还要从校园内部找源头。

北大在校生李米透露,身边确实有同学帮校外人员有偿预约过,但收的金额很少,充其量只够得上改善伙食。

沈聪提到,有些临时工保安偶尔会有偿偷放一两个游客进去,这并不容易被发现,即便发现了被开除,对这些临时工来说也损失不大。他自己在执勤期间也好几次遇到游客想要用钱换取“通融”的情况。最多的一次,有人直接往他口袋里塞了1000元现金。“他带着一个刚上小学的孩子想进去,说非常仰慕北大,希望孩子将来能考上北大。”沈聪立马拒绝了,他担心自己被学校开除,连在校园里旁听的机会都没有了。

北大保卫部也有一些“反黄牛”的动作。七月以来,其发布了多则违规通报,前有燕京学堂劳动合同制员工有偿预约无关人员入校被移交公安机关依法处理,后有北大师生帮助校外研学团队预约入校被关闭或暂停预约入校权限。

实地探访当天,校门附近未见到任何黄牛的影踪。“现在谁也不敢带人进校,你出300元也进不去。”北大西门口卖冰棍的小商贩透露,以前想要进去很容易,但最近查得很严,要是“浑水摸鱼”被发现,谁也不敢担这个责任。

而线上黄牛依旧猖獗,管制变得更加严格,但暑期入校参观的需求依然旺盛,黄牛报价因此水涨船高。有的商家甚至推出了600元一人的北大VIP预约服务,商品页面标注着“稳过”。有媒体今年四月报道,平日里北大入校的报价只在150-200元之间。时间再往前推六年,2017年,黄牛在清华大学的校门外喊着,坐车入校,每人50元,进不去不收钱。

究竟是谁的校园?

今年五月,一位家长想带孩子进深圳大学参观时,被保安拦下,家长生气地拍下视频连连质问:“请告诉我,深大是谁的?”

随后这段视频在网上流传并引发热议——大学究竟是谁的大学?

校园参观“灰色产业链”存在的同时,呼吁校园开放的声音一直存在。一种主流声音认为,北大、清华这类公立大学的资金既然来自14亿纳税人,就应该完全面向公众开放。

“我理解公立大学的一些公共资源应该是全民共享的。比如说图书馆、广场、体育中心、医院等公共设施,这些是国家财政出钱建的,而国家财政很大一部分来自普通劳动者的税收,所以校园具有一定公共性。”曾以厦门集美大学为样本、深入研究校园边界及开放问题的华南理工大学建筑学院副教授何志森谈到。

21世纪教育研究院院长熊丙奇也同样认为,公办高校的资源来自全社会,理应让公众共享公共教育资源,但具体如何开放以及开放的限度,有待商榷。

作为大学校门的“守门人”,沈聪(身为保安)的切身感受是,有限的开放是必要的,“以五一期间为例,大量游客涌入校园后,有乱扔香蕉皮的,随地大小便的,闯进学生实验室的,在教学楼黑板上留下‘到此一游’的,干扰了学校正常运行的秩序。”

深圳大学参观事件曝出后不久,其安全保卫部回应:“在确保学校正常教学生活秩序的前提下,我们将适时调整入校管理规定,尽可能满足各界公众的参访需求。”

如何保障校内教学生活秩序,同时满足社会公众的参访需求,是当前中国大学需要探索的课题。何志森给出的建议是循序渐进地打开校门:“按照我们目前的公民素质和公共意识,大学校园不可能一夜之间打开,完全不需要保安和围墙。如果真的没有这些安全设施,摊贩和游客肯定潮水一般涌进去,那么学生安全、校园交通和卫生等管理的压力得多大?我的理解是应该一步一步来,有步骤有计划地开放,让边界的‘孔隙度’一点点增加,比如第一步可以通过预约的方式进入校园,第二步可以打开校园和周边社区接壤的那段围墙,让校园成为周边社区的一部分,第三步才能思考可不可以完全开放。大学校园是否开放、如何开放一定是建立在学校管理者、学生、老师、周边社区居民以及游客不同方之间的真实诉求和共识上,我们需要的不是一个非黑即白的答案——开还是不开,而是最终要建立一个各方甚至全社会能够共治的校园管理模式。”

(文中沈聪、李米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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