坛庙生新景|北京第一座城市公园,是它
转自:北京日报客户端
2024年是北京中山公园对公众开放的第110年。
这是一座充满传奇意味的公园,它只有23.8公顷,与紫禁城一墙之隔。1914年,这座明清皇家庙坛被辟为北京第一个城市公园,从此拉开了近现代公园建设的序幕。
庙坛巍巍,百余年来游客不绝、名流往来。循着初建者的初心,一代代园林人在这里写下了传承和创新的故事。
在110岁生日之际,借北京中轴线申遗的契机,中山公园腾退拆除了社稷坛内部分非文物建筑,为广大市民和游客提供了更多休憩空间,有着600年历史的社稷坛,正在焕发新的生机。
历史机缘时代需求
从繁华的长安街步入中山公园,似乎蓦地闯入了一个清幽之地。庙坛、古树、水塘、叠石、花房,无不透着大气和雅致。
盖建中是中山公园遗产办主任,已经在这里工作了三十多个年头,他佩戴的工牌序号却排到了好几百号之后。“我原本是96号。”他解释道,前不久去拜访朱启钤先生唯一在世的曾孙,对方提出一个请求,希望能留一枚工牌做纪念。于是,盖建中便将陪伴自己多年的工牌摘下,赠给了老先生。
在中国近代史上,朱启钤是个赫赫有名的人物。民国初年,他曾任北洋政府内务总长兼京都市政督办,对北京城展开一系列的改造工程。中山公园的开放是他一手推动的,公园的营建也成为他一生的牵系。
根据《周礼》“左祖右社”的营国定制,明朝的社稷坛建于紫禁城阙右门外的西南处。那里是皇帝祭祀土神、谷神的地方,坛中所铺五色土由各地纳贡而来,象征“普天之下,莫非皇土”。可以想见,寻常人要想踏足社稷坛,当时无异于天方夜谭。
民国初年,社会环境和功能正发生深刻变化,西方休假制度被引入,可除了庙会、集市之外,京城鲜有休闲娱乐场所。“历史的机缘与时代的需求相碰撞,才促使第一座城市公园诞生。”盖建中说,政客和贤达的推动是其中的重要因素,“他们抓住了时机,尽己所能推动公园开放。”
朱启钤曾游历欧美,思想开放,见识过作为公共空间的现代公园。1913年前后,他前往社稷坛踏勘时见到森森古树、恢弘殿宇,却因荒废多年而污秽不堪,遂萌生了将其辟为公园的想法。很快,名流们在报章上就此事达成一致,并得到了政府的赞同。
民国四年(1915年)五月朱会长与治副会长、孟副主席、董董事来园视务后在西檀门外土山旁合影(自左起:董翔周董事孟玉双副主席治虑清副会长朱桂辛会长)
1914年10月10日,在对社稷坛进行了简单的除草、清洁后,中央公园开放了,头一天就迎来了上万人。以当时的物价水平来衡量,一张门票大约能买六七个鸡蛋。民国时的普通人家大多日子艰难,鸡蛋是偶尔给老幼改善伙食的,用这些钱来逛公园自然是一件略显奢侈的事。即便如此,皇家园林的开放仍令市民感到欣喜万分,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普通老百姓借此感受到了现代国家的自由平等。
中央公园边开放,边营建,1915年之后,陆续增葺了不少山水、亭榭和花木。哪怕以今天的眼光来看,其造景营园理念也堪称先进。比如在文物保护方面,社稷坛作为公园开放其实是“开放式保护”的实践,所有工程一律要报市政工所,并遵循“依坛造景”的理念。也就是在外坛引水叠山、构筑亭榭,建设了梅园、桃园等开放式小园林;在内坛不做大的营建,保留建筑和祭祀氛围,只是新栽了些牡丹、芍药。百余年来,“依坛造景”是公园一以贯之的理念,并延续至今。
中央公园的资金来源和管理方式也很先进。当年,公园营建的一草一木都需要银两,政府拿不出富余的钱,就由仕商阶层组建了董事会,有点类似于现在的管理处。仅半年时间,就募款4万余元。
1928年,为纪念革命先行者孙中山先生,中央公园正式更名为北京中山公园,先生停灵的拜殿更名为中山堂。
清严偕乐不谬风雅
中山公园内坛的东南角,有一家老字号饭庄——来今雨轩。去那里吃冬菜包子,是一桩烟火气浓浓的文雅事。
来今雨轩有歇山式屋顶,红砖墙,黑筒瓦。大厅挑高很高,摆十余张榆木方桌,铺乌木地板,镶嵌八瓣梅图案的老花砖,屏幕上播放着《觉醒年代》。记者踏访时是工作日,11时刚过就几近客满,食客们的交谈大多轻声细语,并不嘈杂。
这间饭庄几乎和公园同龄,是1915年营建的,名取自杜诗,寓意“朋友欢聚一堂之所”,建成后作为饭庄和茶社经营。“当年,公园里的茶社不止这一家,还有春明馆、长美轩、四宜轩等,定位不太一样,属来今雨轩最高档风雅。”盖建中说。
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来今雨轩成为各界名流雅集之地,鲁迅、老舍、梁实秋、张恨水等文人墨客都是老主顾。李大钊、陈独秀、毛泽东、邓中夏也常聚于此,阐述政治主张,著名演说《庶民的胜利》就是在茶社门口发表的。
后来,来今雨轩闭馆多年,总有市民游客过来询问何时开放。2019年,古建启动修缮,2021年6月重新开放,内设少年中国学会和文学研究会专题展,并还原茶社经营服务,让参观者能够沉浸式感受历史氛围。在31处中国共产党早期北京革命活动旧址中,以“展用一体”为思路的唯此一处。
重张之初,大厅只有九张方桌,后来在参观者的强烈要求下,才又增加了几张。来今雨轩做茶水、点心,着实费了许多心思。
经营者请来了大师傅,按文献复刻来今雨轩的冬菜包子。以瘦肉末和四川冬菜入馅儿,面皮松软雪白有嚼头,总体是甜咸口的。包子的外形也很有特点,个头大,状如鸟笼,手工捏褶26个。如今,8元一个的冬菜包子几乎每桌必点。此外还有小菜拼盘、豌豆黄、西点,菜品少而精致。
中山公园建园之初,一条重要的园规就是“清严偕乐,不谬于风雅”,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要有文化底蕴,不搞吹拉弹唱。来今雨轩自是谈笑有鸿儒,其他殿堂亭榭也清雅秀丽,一场又一场文化艺术展密集举办着。张大千、齐白石、金北楼、徐燕孙、徐悲鸿等大师,都曾将作品送到公园展览。
董事会食堂、中山堂、来今雨轩、水榭等地,都是办展的好地方,展览类型也很多样,包括西洋画、版画、摄影、书法等。据记载,从1915年到1938年,共有191个团体、300多个人在中山公园办展,场次不少于1500场,一周办好几次展也是常有的。
传承百年,风雅长存。如今的中山公园也是艺术家们向往的布展空间,2024年春夏之交记者踏访时,南七间房正举办一场名为“郁郁春华芳风咏时”的花卉名家书画展。展区不大,作品统共才66件,多来自中央美术学院等知名院校的老师,水墨华彩,各臻其妙。
煻花手艺传承出新
中山公园的花展一年四季不断档,是京城有名的看花地。秋天,“春华秋实”展总会如期而至,顾名思义,春花和秋果同室展出,亘古不变的自然节律在花果香气中被消解了,这是源于精准花期调控。
现在,能做花期调控的公园不在少数,中山公园仍是其中翘楚。这里的温室花房——唐花坞也有上百年历史了,“唐”与“煻”通,是用火烘焙的意思,煻花就是在暖房里培育的花,园艺队队长赵海红更习惯称之为“烤货”。
18岁那年,赵海红来到中山花圃,跟着老师傅学做“烤货”,一干就是30多年。煻花的原理不难理解,功夫全在于分寸的拿捏:升温太迟,花朵不能提前开放;升温太急,则容易花量不足。师傅倾囊相授,赵海红有悟性又勤快,不出三年就学精了煻花手艺。
为了让花按照设定的日子开放,园艺队得提前好几个月准备,平时把枝条养得壮实,花儿才有力气,花期才长。“坐上骨朵儿之后,我们一天得去看好几趟。”赵海红说,如果花苞老不动,那一准儿有问题,不但要调整温度,还得精心控制土壤、水分、肥料和风力,牵肠挂肚得很。
园艺队使的都是最朴素的手艺,自个儿晾水、沤肥,亲力亲为。就拿浇水来说,拿一个个大瓷盆盛着水,在太阳下暴晒,晾透了才能用。师傅们手拿一根竹竿,当当当敲花盆听声儿,土干透了才浇水。
起初,中山公园的花期调控技术主要针对的是梅花、碧桃、榆叶梅、西府海棠、小迎春、贴梗海棠等。经过园艺队的精心打理,很多三月开花的植物,可以提前到元旦开放,因此有了“梅兰同展”的传统。
赵海红不满足,仍在不断尝试和创新,“不能躺在功劳簿上吃老本,得体现我们这一代人的价值”。初夏的花儿不好调控,就拿紫藤来说,赵师傅反复试验了五年,才让5月紫藤提前到春节开放,去年,一棵紫藤开了60朵花,今年足足开了120朵,给大伙儿高兴坏了。这几年,园艺队成功试验了紫荆、锦带、连翘、结香等花卉的花期调控技术。
中山公园以养兰见长,内坛西北角的惠芳园是专门赏兰花的地方,也是我国最大的兰圃。门前有茂林修竹,通幽曲径,展室之内,春兰、惠兰、剑兰、墨兰渐次登场。
兰花多生长在南方山间,在北方不好养活,容易干尖儿。上世纪60年代,中山公园开始了“南兰北养”的尝试,朱德、邓小平、张学良当年养的兰花,都送到了中山公园,如今,它们都在兰花师傅的精心呵护下开枝散叶了。
中山花圃专门辟出了兰圃,顶上搭着竹帘挡阳光,地面还得洒水,保持湿润。花圃里足有上千盆兰花,第四代养兰人叶长利从早忙到晚,不敢怠慢每一株。“我们的兰花都是原生种。跟组培苗相比,原生种的性状更好,花型不会变。”他自豪地说。
唐花坞《中央公园廿五周年纪念刊》(1939)
记者:朱松梅
流程编辑:马晓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