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对人性的叩问历久弥新
本报记者高倩
从清早到深夜，詹姆斯·蒂隆一家的一天看似平平无奇，却始终在周而复始的循环里打转：父亲詹姆斯守财自负，母亲玛丽浑浑噩噩，大儿子杰米嗜酒如命，小儿子埃德蒙身患重疾，他们互相攻讦，又彼此深爱，冲突莫名爆发、莫名熄湮，让《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始终沉浸在浓雾般如影随形的忧郁中。日前，北京人民艺术剧院把美国著名剧作家尤金·奥尼尔的这部代表作搬上了舞台，时隔数十年，经典对人性的描摹叩问历久弥新。
此前，北京人艺的小剧场曾上演过《榆树下的欲望》《天边外》等奥尼尔早期代表作，《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作为奥尼尔创作成熟期的重要作品，具有强烈的自传色彩，它削弱了叙事层面，由外向内打开了更隐秘的戏剧文学性探索。詹姆斯·蒂隆一家四口各有心事，在不断地对话中，他们经年来的创伤被抽丝剥茧，剖开夫妻、亲子、兄弟关系中最亲密也最难堪的多面性。
《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没有明晰的故事线索，使得整台演出非常依赖于演员的诠释。前期采访时，孙大川、龙一仪、王佳骏、杜子俊4位演员一致提及，排演这样一部作品相当“痛苦”。奥尼尔的文本相当沉重，撕开伤疤时，他的笔触细腻幽微，他将每个角色的可恨可怜塑造得立体真实：詹姆斯贪婪到了令人厌恶的程度，而终其一生，他都在用金钱治愈童年的贫困带来的伤痛；玛丽似乎对一切毫不关心，但她的冷漠与歇斯底里是丈夫、家庭乃至时代共同造就的悲剧；杰米之所以举止荒唐，是因为想借酒色掩盖自己不被重视的苦楚；埃德蒙是全家最“正常”的人，所有人都声称爱他，又以爱为名将他桎梏……
“有时候，我们必须唤醒自己成长过程中最痛苦的那部分回忆，调动类似的情感，投射到角色身上。”饰演杰米的杜子俊说。约140分钟的时长里，4位主演称得上掏心掏肺。《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偶尔会让人想起北京人艺创排的另一部作品《晚安，妈妈》，虽然同样描绘家庭中的矛盾冲突，但比起最终得以释放、“爆破”的《晚安，妈妈》，《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更像一个无休止的循环，角色之间的对手戏经常被大段台词填满，然而细听下来，真正“有效”的表达与信息却相当有限。焦躁的无力感牵引着角色与观众一同下坠，落入死水般的寂静之中。
值得一提的是，《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鲜明极简的舞台呈现与作品本身相得益彰，彼此成就。匣状的表演空间里，高低起伏的坡道三面环绕，包裹起一半水洼和一半平地，演员穿行其间，搅起阵阵波澜，白色的浓雾挥之不去。在导演张彤的解读中，舞台上的众多意象都是角色内心世界的外化，雾气能将一切隐匿隔阂，死水带有沉溺的淹没感，曲折的坡道暗喻一家人的处境——他们极少真正能处于同一个空间内，或是高低不同，或是前后相错，所有人走来走去、上上下下，一切又不动声色地回到了起点。
总的来说，《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实在不是一部能让人感到“愉悦”的作品，以至于散场后“摆脱”缭绕的水雾，会有一种想要深深喘息的冲动，但它的深邃、诚意与探索让它注定不会是浅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