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翠翠在边城
□阿普
到边城的时候，天已擦黑。
我们从芙蓉镇过来，过一桥，桥头却写着重庆两个字。不出一分钟，跨过清水河，桥的另一头却写着湖南两个字，让人有些恍惚，原来这是界桥。
找了好几家旅社都不如意，也没有找到恰当的露营地。正在犹豫之中，阿文在湖南那边指着河对岸说，对面河边那个坝子不错，有树，有坡，还有餐馆，是露营的好地方。
于是我们又从湖南掉头，从清水河上过来，到了重庆的河岸。果不其然，餐馆叫码头麻辣鱼，坝子也是餐馆的，有一山水柱子的雕塑，柱子的顶上是一只雄鸡，面向清水河金鸡独立。那鸡栩栩如生，恰如一只真的鸡。我们停了车，和餐馆老板说明意图，餐馆老板开心地接纳了我们：“都是重庆人，有啥子嘛，露营就露营，不收你们一分钱。”
我们计划先吃饭，然后再铺排露营的事。阿川却发现了奥秘，那雕塑齐人高的地方挂着一个绿色的微信付款码，扫一扫，付两块钱，金鸡不管是黎明还是三更半夜，立马报晓三声，紧接着是约三分钟的公鸡圆舞曲。阿川的小女儿可高兴了，随着公鸡圆舞曲又是唱又是跳，还模仿公鸡的表情，天真可爱的样子让大家好一阵乐。
我是一个喜欢偷懒的人，他们点菜，我就躲在一边看书。我打开艾芜的《南行记》，靠在餐馆一根白色的柱子上，翻到《山中牧歌》那一页，一个身穿绿色罩衣的年轻姑娘投来目光，走过几步，看到封面，细声问我：“你也喜欢看这本书？”
一个“也”字，让我抬起头来，心想，她必定也喜欢这本书，或者她也正在看这本书。
我就说：“顺便看看，虚度时光而已。”
见我给了她回应，又说：“到边城来虚度时光，却拿着本《南行记》，怕是这时光虚度得好呢。”
一个餐馆打工妹，却吐出这样的话语，我不得不合上书，把目光对着她。打量的结果，让我发现这个姑娘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显得超凡脱俗，一股子清新之气扑面而来。
拿话与她互动，才知道她是餐馆真正的老板，之前和我们搭话的男人只是一个丘二。
她的码头麻辣鱼已经开了七八年了，现在越来越红火。
她说，位置选得好，靠着清水河，又是码头必经之地，西边有开阔的坝子，可以集聚游客，也可以停车，比如遇上你们想露营，如果不是人特别多，当然就可以。如果是前几天大假，人山人海的，怎么可能露营呢？东边有打卡点，重庆、湖南、贵州的界碑，人们总是要体现出到此一游的意思，三个不同方向分别照一张，然后再回来，在河边走一走，坐一坐，闻到麻辣鱼销魂的香气，自然要品尝一下。有时候，河对面的船划过来，见了美味，也有双脚挪不动步的，点上一锅，来一件啤酒开怀畅饮。
正说得欢，我们的菜上了桌子，她小笑了一下，离开。我回过神来，看着黄焖黄辣丁、回锅肉、竹笋腊肉，好香，就来了一瓶啤酒，美滋滋一阵大快朵颐。
吃过饭，他们去界碑照相，我以天色太暗为由，选择留下来看书。其实，我有私心，还想和餐馆老板聊聊天，去感受一下她的与众不同。
她见我又捧起了书，凑过来说，咋不去界碑看看？我说，界碑有啥好看的，再说，黑洞洞的，界了哪个方向还弄不明白呢。
继续和她说话，知道她姓陈，叫陈翠。
“好名字呀，正和了沈从文先生《边城》里有个翠翠呢。”
“我才不想叫翠翠呢，如果来往的人扭倒费，翠翠过去翠翠过来，你不烦也要烦，除了你，谁也不知道我叫陈翠。”
陈翠是沙坪坝的人，爸爸是汉人，妈妈是湘西土家人。
陈翠高考成绩不咋地，读了重庆工程学院计算机专业。毕业后先联系到攀西一处水文站上班，路途遥远，工资低，又不在编制内，就回了沙坪坝。发奋考了导游证，跑了不少地方，觉得心无归属，再次回到了沙坪坝。结识一个给房地产供水泥的老板，看上去很有些气质，喜欢吹湘西土司的传说，每一次她都听得入神。他说他单身，虽然大十多岁，在她爸妈的认同下，陈翠还是选择了他。同居了一段时间，相处和谐，正要步入婚姻的殿堂，那老板却无影无踪了，电话和微信都被拉黑，与之相关的人都联系不上他。
陈翠知道都是命中注定，也许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吧。她阴差阳错拿出全部家当，在母亲老家茶峒边城重庆一边开了这家码头麻辣鱼。当时，之前的老板和业主扯皮，房子刚好空起。她看好这个位置，又发现虽然在边城重庆一边，餐饮却没有多少重庆味道，什么腊肉、血巴鸭、米豆腐之类的居多，她毅然决然把当时酉阳去重庆主城沿路火爆的麻辣鱼搬了过去。请了一个脚有些瘸手艺却十分精湛的小个子厨师，生意越做越红火，她总算立稳了自己的一份事业。
过往游客不仅给她带来了财富，也丰富了她的阅历。她看着清水河前呼后拥的碧波，穿梭不停的游船，熙熙攘攘的人群，就想起了翠翠。自己也叫翠翠，但自己的命运却远比沈先生笔下那个翠翠好，得感谢时代，也得感谢《边城》里面那个苦命的翠翠。
我和翠翠很谈得来，夜里的清水河在两岸的灯光里宁静而安详，入梦，翠翠的话语还在耳边萦绕。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赶路，翠翠的码头麻辣鱼餐馆还在睡梦中。离开河岸，我仿佛看见翠翠在招手和我说再见。
（作者系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