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鹭的原乡

2024-07-09 07:35:14 - 媒体滚动

转自:中国旅游报

白鹭的原乡

□谢爱平

白鹭低飞西塞山前,在城砖一般厚的唐诗选集里定帧。恰逢桃花汛期,越发肥壮的鳜鱼游弋于诗人张志和的《渔歌子》,活蹦乱跳着,水灵了千百年。

我涉江而南,往太湖南岸的西塞山去,不过三小时车程,就冒冒失失地闯入张志和的恬淡意境之中。

有根有水的地界,最容易顺藤摸瓜地感触到历史的脉搏。妙西古镇处丘陵地带,比西塞山矮了一截,比白鹭溪高出一竹篙。盛唐时,有一些懂茶道、会作诗、擅书法的“大咖”来过这里,此地“僧儒道合一,诗茶禅一体”,底蕴丰厚着呢。这七山二田一分水之间,也就平添了几分雅致。

陆羽舀几瓢甘泉,采撷一把云雾,就着暖春的夕阳,在紫铜炉子上慢慢地煎煮。然后,捏一撮现采的紫笋茶,茶香袅袅升腾。他只将竹木构架的茅舍当作洗心涤尘的“写字楼”,潜心编纂世界首部茶学巨著《茶经》。其间,自号“烟波钓徒”的隐士张志和时常前来,少不得放下茶壶,拎起酒壶,相向盘膝而坐,谈论些朝代兴衰、节气农事。茶后,酒毕,他们各自从事非虚构文学创作,只是其湖笔的走势不尽相同:隐者以渔樵为乐,兀自发表在“自媒体”上,点赞者无数。而“茶圣”则以舌尖上的味蕾体验,潜心编纂“茶之百科全书”。《茶经》故里、韩禅祖庭、国家级旅游度假区,这一摞名片,哪一张不是明晃晃的?

鹭白,桃红,成了此地的底色、亮色。隐逸,被避世的一拨拨文人把玩成既结实又有温度的词汇。那些大唐的“文艺范”粉墨登场后,次第“在线隐身”了,而这方山水把他们的名字及代表作一一镌刻了下来。我徜徉其间,重温经典,若咀嚼腌制的妙西笋,满口生津。且不去考证脚下的山径、水滨、林荫、竹海,有哪些个唐人的六合靴“嚓嚓嚓”地走过……

小雨夹雪漾春韵,笔端梅花伴墨香。一幅梅画,一段佳话。以梅为题,能同批次大批量生产出百首诗来,那绝对是“牛人”。元代自号“瀛洲客”的冯子振以吟诗最多、用时最短,创下这一纪录。一日酒至半酣,冯子振得见赵孟頫泼墨梅花画作,即遣两三书童濡笔蘸墨,恣意汪洋,“一夕梅花得百篇”,是为《梅花百咏》。高僧中峰明本鉴赏后,乘兴步韵,唱和百首。赵孟頫题为《百梅双咏》,着人印刻发行。

这地界的故事甚是有趣。陆羽历十年,三易其稿,成一部数千字《茶经》,可谓精琢细镂的“雕刻家”。而冯子振一个晚上搞定百首梅花诗,当属“快枪手”中的一级甲等了。

瀛洲梅园地广千亩,植青梅万株。远近高低各不同的12座赏梅亭,错落若围棋子。为这园子、亭子命名,倒是个轻巧的活计,将《梅花百咏》中“梦梅”“探梅”“友梅”之类小标题信手拈来便是,无须嫁接。那些名字合身得体,相当熨帖。

有梅花的地方,便是通往春天最近的路径。春寒料峭,恰是探梅时节。望其势,识其韵,从赏梅亭远眺,那景象,那气势,梅海凝云,云蒸霞蔚。观其形,赏其色,漫步七八里长的观光栈道,走马观“花”,自有妙处。嗅其香,纳其气,流连梅林垄畈间,自会物我两忘,入得佳境。红梅朵朵,似腮红,同唇膏,若美人痣,浓而不艳,冷而不淡;那绿萼梅,或重瓣雪白,或绿如碧玉;那玉蝶梅翩翩然,白里嵌红,曼柔素雅。那漾在煦风里的梅花瓣,白的,红的,紫的,落地生根,兴许会化作斑斓的蝶呢!

暗香浮动,盈袖,入脾。我亦不知这一片香雪海中白帆点点的梅花,哪些是从赵孟頫的画轴上溜下来的,哪些是被“瀛洲客”指过名道过姓专题作了点评的,哪些又是让中峰明本禅师摩顶加持过的。

襟连白鹭谷状元湖的原乡湖,碧波荡漾。山雀子一直吊着嗓子,惊了湖水,激起涟漪。顽皮的锦鲤在睡莲根茎之间游弋,全然不顾是否惊扰了邻舍。守土有责的嫩柳跟自个儿的倒影嬉戏着,乐此不疲。恰到好处的半湖水,在微风中露出浅浅的笑靥。这浅浅的笑靥,感染了我。

有老树的地方,系住乡愁最为牢靠。石磨是村庄的年轮,溪流是村庄的命脉。村口的老树,承载着乡村的梦魇,是植根故乡的一面旗幡。

欸乃一声山水绿,几度梦回外婆桥。慈祥的外婆手搭凉棚,期盼着“小鲜肉”归来呢。豁了门牙的嘴巴,正呼喊着我的乳名。“哎——哎——”未曾确认这是不是外婆的召唤,我下意识地连声答应。转身回望,其实并没有人在喊我。那若有似无、半真半幻的沧桑声音,源于村口那三棵挺拔的树……

西塞山是白鹭的原乡,这里也抛锚着我原汁原味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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