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登科:行走古蜀道(组章)|文艺名家蜀道行作品展⑦

2024-07-09 18:40:34 - 四川在线

行走古蜀道

蒋登科

白马关纪行

山不算高,却是一条道路的分界点。

从这里往北,就是艰难的蜀道。

从这里往南,就是广袤的平原。

独轮车碾压的痕迹深入石头,不知道有多少车辆经过。

在微微的风中,似乎还能够听到车轮驶过的轱辘声,似乎还能够听到拉车、推车的号子声。

那声音苍劲有力,穿过历史的烟云、岁月的斑斓,一直回响在今天,还会越传越远。

树木也有些古老了,但或许不是当年的树。它们只是在路边,生了一茬又一茬,传递着祖先的血脉与信息。

而我们,在更短的岁月里,只有通过斑斑车辙,才听到了历史流动的声音。

重走剑门关

这条路,我曾经从北走向南,如今又从南走向北。

剑门关的关楼是向南向北的交汇点。

从北向南,那是一道爬坡上坎的崎岖山路,爬坡的人都会气喘吁吁;从南向北,看似轻松,但也躲不过穿过关楼之后的下行,一步一步颤颤巍巍。

无论怎样走,我们都无法避开沟谷两岸的陡峭高山。壁立千仞的气势,让人生出一种敬畏,那是对自然的敬畏,对历史的敬畏,对一串一串脚步的敬畏。虽然没有猿声,也见不到烟火,茂密的树木已经遮蔽了历史的痕迹,但无论你是否承认,我们依然能够在坚硬的石头里听到奔忙的马蹄声,听到艰辛旅途的叹息声,听到历代诗人的吟唱,甚至能够听到早已远去的战火硝烟。

这条路,不知道维修过多少次,铺路的石头换了一茬又一茬,行走的路径改了一处又一处,走过的人换了一代又一代,而风霜雨雪,酷暑严寒,更是年年重复,也年年轮换。

这条路,已经不是南来北往的必经要道,而是成为人们寻找历史遗迹的处所。轻轻抚摸斑驳的印痕,穿过沟谷的风在耳边响起,不知道是歌唱还是呜咽。仿佛走进了时间的隧道,接通了历史的文脉,一股寒凉、一份厚重、一串铃铛,沿着经络传遍全身。

“蜀道难”已经成为历史。但我们依然记住了曾经的“难于上青天”。

漫步翠云廊

两千年前、一千年前,甚至一百年前,这条路肯定还是人来人往,车流滚滚。在后来,车马远去,行人远去,它被淹没在杂草、密林之中,少人问津。如今又是人流如织。来到这里的人不再骑马,不再坐马车,也不背负沉重的货物。来到这里,只是为了寻找或者怀念。

翠云廊的古柏昂首向天,所有人都只能走在它们的脚下。它们吹过千年前的风,沐浴过千年前的雨,经历过千年前的酷暑霜雪;它们见过车轮滚滚,萧萧嘶鸣,为行人挡过风遮过雨,提供了疲惫奔波中的短暂休憩;它们见过路上的石头换了一茬又一茬,然后又被脚印磨得平滑;它们见过大人物、大英雄,还见过更多的步履匆匆的求生百姓。

我不相信张飞柏是张飞种的,我不相信刘备、关羽、张飞曾经围坐在大树之下举杯或者品茗,但我相信,两千多年前、一千多年前,肯定有一批又一批的远行者路过这里,巨大的柏树给他们指示过方向,或者为他们提供了暂时的荫凉;我相信,肯定有人靠着这些巨树歇息过,就像此刻的我,轻轻抚摸着粗糙的树皮,沿着树纹便可以一步一步走回到历史的深处;我相信,每一棵树都收藏了时间与生命的秘码,以及因为时间和生命而留下的豪迈与遗憾。

站在今天的古道上,我不知道怎样和这些古柏对话。在它们面前,在历史的长河中,我太年轻、太肤浅,或者说,单个的生命其实就只有一瞬,任何一个人都无法经历所有的历史。我只能在人流的裹挟中,悄悄躲到了一棵树下,轻轻抚摸巨大的身躯,抬头仰望。

透过树枝的缝隙,我看见一束光从高空射下来,在地上投下了斑驳的影像,像我,又不像我……

乘坐高铁过广元

窗外是广元的山川。只是转瞬之间,一帧一帧就远去了,影像很模糊,似乎又很熟悉。

这是一个熟悉的地名,很小的时候就听到过。那是来自祖辈的回忆,爷爷讲起他的年轻时光,始终离不开这个地名,并由此牵连出一串一串的地名。有些地名在我的家乡,把这些地名串起来就是一条路,远处就是广元。

那时候广元通火车,南到成都,北到西安。巴中还没有。从新疆当兵回来的舅舅讲起过那里的隧道和天险。后来,广元是外出务工乡亲的集结地,他们转车去到四面八方。回家的时候,只要到了广元,距离巴中也就近了。

后来,来自广元的火车开到了我的家乡,虽然很慢,但山里人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火车的模样。

在我的记忆里,广元是一个神奇的地方,是通往远方的驿站。

后来,我专门去到广元,去皇泽寺,去昭化古城,去白龙江与嘉陵江汇合的地方……站在嘉陵江畔,想象着顺江而下,就可以直达朝天之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缘分,后来的我多次以射线的方式外出:岷县、宝鸡、西安、成都、重庆……而射线发出的地方都是广元。

在高铁上,广元很快就走到了身后,但火车冲出隧道的时刻,映入眼帘的是阳光、山岭、绿树,以及期待的远方……

站在汉江之畔

如果不是因为博物馆里的宝藏,我就只能见到了林立的高楼和奔驰的汽车。

如果不是带着历史痕迹的地名,我一定会以为这里只是一座新兴的城市。

我是第一次到汉中,但是汉中却是我向往已久的地方。

秦岭与大巴山之间的这片土地,写满了历史的风云,写满了岁月的奔忙,写满了高山与平地的交响,也写满了大巴山南面的向往。我的祖先爬坡上坎,穿过米仓古道,背回汉中的富庶,背回家族的温饱,背出了传唱久远的山歌,背出了“背二哥”的响亮名号。

站在汉江岸边,沐浴缓缓吹拂的清风,听着江水哗哗流淌,看着人们悠闲地散步,我仿佛听到了遥远的脚步声,从大巴山的密林间、小道上传来,彷佛听到了熟悉的家乡话,彷佛见到祖先们艰难前行的身影……

我是第一次到汉中,但一点都不觉得陌生,反而感到一丝丝熟悉。

这里的天和我的家乡相似,高悬而湛蓝;窗外的乡村很熟悉,绿色的田园好像我曾经走过;这里的方言很熟悉,带着山的气势河的宽阔;这里的饮食很熟悉,只要你愿意,麻辣鲜香随处可见。我的目光翻越大巴山,轻松地就回到了大山南边的家乡。

我相信,这肯定不是我最后一次来到这里。

蒋登科:行走古蜀道(组章)|文艺名家蜀道行作品展⑦

作者简介:

蒋登科,四川巴中恩阳人,文学博士,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西南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教授、博士生导师,兼任重庆市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诗歌学会常务理事等。主要从事中国现代诗学的教学研究工作,曾长期从事编辑出版工作,兼事散文诗、散文创作,出版诗学著作及散文集、散文诗集等20余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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