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的暑假

2024-09-09 07:23:03 - 南宁日报

30多年前的一个傍晚,田野热气蒸人,地里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母亲扎了一小捆稻谷,放到我肩上。

那是我第一次在暑假农忙时去地里帮忙挑稻谷——割好的稻谷晒干后,要挑运回家脱粒。当时我8岁,这个年龄才开始帮家里干农活,要是再往前几十年,村里这个年龄才开始干农活算是晚的了。

那捆小小的稻谷,把我的肩膀压得生疼。田埂又窄又滑,我走得摇摇晃晃,很是笨拙。没走出几步,就连人带稻谷都摔进田里了。邻近干活的大人们一阵哄笑,说:“你家打七不是干活的料。”

母亲有点生气,我的摔倒打乱她的干活节奏。她心疼稻谷,很多谷粒落在田里,浪费了。许是怕我干不好、帮了倒忙,母亲允许我“暂休”。

于是,我有很多时间带着弟弟妹妹和邻居家的小伙伴们在村里逛,去河边的小树林捡柴火,专门送去给那些跟媳妇分开住、自己煮饭吃的老奶奶们。有一个白发苍苍、行动不便的老奶奶独自住在长满青苔的大黑屋子里。柴火,是她需要的。每到饭点,她就用两块砖头,在客厅里随便一摆,然后把铁锅架上去就开始煮饭。那场景,像大人版的过家家。我们把柴火送过去,叽叽喳喳围着她,看她煮饭。她有时会颤颤巍巍地掏出农村喜事送的圆饼,分给我们吃。那些饼,大抵于她是珍贵的,因为她总用手帕包着,又因保留得久了,表皮已经泛白。

有时,我不带“跟班”,自己闲逛,有时去代销店门口看人家卖猪肉,有时去河边看人家洗衣服,有时一个人坐在门楼下……夏天带着热浪的长风,把我吹得又乏又困。

但是再长大点,母亲觉得我应该有力气了,许是三个小孩读书家里经济压力大,于是把所有农活都交给我们姐弟仨,她就到城里的工地干活去了。

暑假的农活多得让人害怕。割稻谷,要选热辣辣的天,因为天热才好晒稻谷。我们每天很早起床,经常凌晨五六时就要到田里。八九分的地,弟弟负责分区域、分任务,谁先割完谁就能回去。我和妹妹虽是姐姐,干活可不比弟弟灵活。于是我们总是问弟弟:“你能割得多一点么?”弟弟说:“谁让你们老是站起来休息,我都不休息……”

下午必须去收稻谷。一般选在十五六时出门,这个时候太阳强度减弱,没那么毒辣了,但离天黑还有几个小时,足够让我们把所有稻谷都运回家。

夜晚,母亲回来,吃完饭就接着打稻谷,没有休息。母亲让我守在旁边帮忙,把稻谷分成小份再递给她,提高速度,这样她就能一晚上把所有稻谷都打出来。插电的稻谷机吵得震耳欲聋,粉尘弥漫四周,令人呼吸不畅、浑身发痒,我那时真希望供电所“开恩”,来一回突然停电。

忙完收稻谷的所有工序,收花生要接着开始了。不懂为什么,花生地里的毛毛虫特别多、特别长,爬得很猛,感觉只要把手放到花生茎上准备开拔,就会有受惊的大毛毛虫顺着花生的叶或茎爬到人身上。好几次,我感觉毛毛虫爬上身了,本能跳起来,在暴热的花生地里不停跑圈,要把虫子抖出来,急得我快要哭了……

这就是我的暑假。村里的小伙伴们,大多也是这样长大的。我们很早就在田野里感受到生活的艰辛了。后来,我到了县城读高中,才发现原来县城的同学的暑假大都是在游泳或少年宫度过的,不用割稻谷和收花生……

现在,我女儿听我说这些故事,常常哈哈大笑。她总是问我:“妈妈,你的暑假还有什么开心的事么?”

有的,最开心的是下雨天。

如果收晒完稻谷,连续下很多天雨,那真是太好了。这样的话,母亲不用出去干活,我们也不用担心稻谷在田里被雨水泡发芽了。昏暗的雨天里,母亲常给我们做好吃的。最经常做的是玉米粉小馒头。用新收的糯玉米打成粉末,加入白糖和泡打粉,放到大锅里蒸,揭开盖的那一刹那,真是香啊……没有零食吃的我们,常把那些放糖的甜馒头当糖吃。我还能在下雨天里偷偷看闲书——那时候,我认为的世界上最好的消遣就是随心所欲地看书。

小小的故乡门楼下,暑假的热风里,像“等待戈多”一样的百无聊赖,雨天厨房里玉米馒头的清香,稻谷地的暴晒,被吓哭的拔花生经历,混杂在一起,成为我生命中的一部分。故乡记忆中的稻田,永远碧绿辽阔,生命的一切对于我都是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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