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书业先生论猫在中国
□许志杰
猫是人类最早家养的宠物,或许没有之一。延续至今,仍然是人最宠爱的小动物,在很多家庭已经是位次靠前的成员。但是,关于猫的趣事轶闻以及诸多冷知识,你知道多少?在此向大家推荐一篇短文,题目是《猫在中国》,作者童书业。
童书业先生是一位学有专攻又无所不涉的史学大家,在他的著作中不仅可以读到学问甚厚的春秋战国史,又有中国古代绘画史、陶瓷史,甚至还有《精神病与思想问题》《精神病诊断术》等完全不是一般人能够想到的学术科目。近日拜读童先生著作,在其“杂著辑存”集子中看到一篇很是有趣的《猫在中国》,写于1939年,发表在当年出刊的《知识与趣味》杂志第一卷第8期。童书业先生生于1908年,写这篇短文的那年31岁。这年春天,在史学家吕思勉的介绍下,他受聘到上海光华大学任教,讲授中国历史地理,这是童先生进入大学教育的开始。后在美术家俞建华的引邀之下,兼任上海美术专科学校国画系讲师,代俞建华上课,同时教历史、地理、中国绘画史。这一年对童书业而言,手头上最艰巨的工作就是重新编辑《古史辨》第七册,这是他跟随顾颉刚所开展的一项艰难而有历史意义的史学著作编纂宏业。在这么繁重紧张的史学研究之余,他还能抽出时间写《猫在中国》如此通俗易懂的普及性文章,用心可见一斑。下面就让我们一起分享《猫在中国》给予读者的历史知识和一些鲜为人知的冷知识。
童先生对中国文献中出现的“猫”考证极细。他说,“猫”这个字在中国很古的时候就有了,最古的文学书如《诗经》里有句“有猫有虎”。不过,最古的注解则是《毛诗诂训传》中所说:“猫似虎浅毛者也。”因此,这个“猫”是否即现在的猫,还很成问题。《尔雅·释兽》中说:“虎窃(浅)毛谓之虦猫。”疏说:“虎之浅毛者别名虦猫。”那么《诗经》中的“猫”应是另一种动物,不是普通的猫,而是浅毛的老虎。童先生同时认为,现在的猫,先秦时未必没有。《礼记》说:“迎猫,为其食田鼠也。”这是一种祭猫的典制。因为猫能食田鼠(野鼠)、驱除妨谷的害虫,对人类有功,所以要规定时间去祭祀猫。照这条史料推断,或许在周代,猫已经作为家畜来养了。
早先家猫入户的职责就是抓鼠,即便抓不着鼠,蹲在门前吓唬一下也有一定威慑作用。假如不能完成以上两项基本任务,很有被人类抛弃的危险。苏东坡曾言:“养猫以捕鼠,不可以无鼠而养不捕之猫。”猫因有抓老鼠的技能,为人类除害,得到了人类的善待与奖赏,古时除有“迎猫”的祭典之外,历代开始“祭猫”。《唐书·礼仪志》载有“祭五方之猫”的制度。南北朝时更有一件祭猫鬼的事,传说这个猫鬼会杀人,还能把被杀之人家里的财物转移到养猫的人家,有点像蒲松龄笔下无所不能的花妖,所以猫也被叫做“花猫”。还有人把猫与鲤鱼一样视为可以化成龙的神物。
猫是什么时候由专职抓鼠、捕鼠、吓唬鼠,而华丽转身成为人类家养宠物,娇生惯养、吃香喝辣,在家地位甚可与主人平起平坐,不再专门从事抓捕老鼠之类粗鄙之事的?童先生说,中国人爱猫虽不及西洋人那样热烈,但爱猫人在逐代逐年增加。玉腕捧猫,传为韵事,还常常被咏于诗歌、绘于图画中。善于画猫的画家,五代时有李蔼之,他曾画过《戏猫》《醉猫》《雏猫》《小猫》《虿猫》等,载于《宣和画谱》中的就有18幅。中国人画猫很知道格物,古书中有一幅《牡丹猫》图,猫的眼睛黑而如线,好事者给予释解:“此正午猫眼也……猫眼早暮则睛圆,日高渐狭长,正午则如一线耳。”观察得多么细致,对猫之爱入心入脑了。有种宝石就叫“猫儿眼”,形状如猫眼,中间黑点缀之,据说这个黑点也如猫的眼睛,随时会有变化。
小时候在农村生活时,我是养过猫的,但已有不少年未再喂养。养猫的人不妨按照童先生所提到的有关猫的各种迹象仔细观察,看看是否如此。童先生是一位造诣颇深的画家,他对猫的观察应该说细致入微。童先生养过猫吗?不得而知。看他对猫的研究如此到位,初步判断,童先生是有过养猫经历的。
猫不是华夏大地的原产物,据说最早起源于非洲尼罗河沿岸地区。猫进入中国的年代不很清楚,也有亚洲猫不与非洲猫同源的可能性。我去埃及时,见那里卖的宠物制件多以猫为造型,有各种猫,是否有童先生前面提到的戏猫、醉猫、牡丹猫?记不太清楚了。我还买了一只半蹲着的黄铜质地的猫,两眼炯炯有神,注视远方,脖颈上系着一条红色围巾,想来没见过这异域铜猫的老鼠会被吓破胆作鼠窜状。埃及人把猫当神崇拜,上古的时候,估计就是金字塔还在修的那个年代,埃及人杀猫是犯死罪的。有一本叫做《世界的童年》的书,里边详尽记录了一只猫被杀之后,人类自我“革命”处置杀猫者的经历。
童书业先生在山东大学历史系教书近20年,著作等身。有不少人感觉童先生就是一位十足的书呆子,岂不知他是一位全能型的大才子,干一行爱一行,行行精通。我读山大历史系时,先生已经去世有年,幸运的是当年给童先生做助手的徐鸿修老师给我们上《春秋史》课程,本人十分荣幸成为这门课的课代表。我们系里有老师说,徐先生颇得先师童先生之真髓,学问大,书法、绘画皆精到。他穿一身卡其色汉装,戴着微黄色近视镜,讲课慢条斯理、娓娓道来,一派仙风道骨之气象。童先生倒背如流上古史籍,徐老师在黑板上大段粉笔书写《春秋左氏传》《春秋公羊传》《春秋谷梁传》,法书规矩,性格鲜明,堪为一流。童书业师从史学大家顾颉刚,手手真传徐鸿修老师,吾辈忝列三代门墙之外,言之汗颜,只能笨拙深耕童先生《猫在中国》之类小品文,尚不知是否合乎童先生规矩,如有差池,还望先生海纳。期望今之大师如童先生这般,放下身段撰写一些普及类史学小品文或浅显易懂的小册子,普及历史知识,纠正过往谬论,功不可没,亦会如童先生这般为后人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