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金戒指
□谢新源
我的钱包里有一枚金戒指,已经随身十二年了。这戒指是母亲曾经戴过的。
上世纪70年代中期,我正上初中。星期天,母亲带我去探望我生病的干娘。出门前,她打开架在里屋床头那只红木箱,翻找干净一些的衣服换上。
“这只金表壳等我老了,该能打只戒指来戴。”母亲翻出的一只原先装“雪花膏”的白瓷瓶,从里面倒出一个金表壳,自言自语。那会儿从小生长在农村的我,虽然不知道手表和戒指为何物,却知道那金子是贵重的。母亲把戒指拿到窗户下翻来覆去,就着穿过窗棂的阳光仔细端详。它金光灿灿,露出十足的成色。
妈,金表壳是咋来的?走在路上我好奇地问。
是你爸在蓝田“转乡”时换得的。母亲的口吻有几分得意。
上世纪50年代末,我们全家尚生活在陕西蓝田,母亲在县食品厂上班,父亲凭前些年做生意攒下的积蓄,到西安买了针头线脑、日杂百货,手摇拨浪鼓拉着架子车,游走城外乡间,或卖或收购破铜烂铁,或以物易物。60年代初,也就是我一岁的时候,我们举家迁回河南乡下老家。
这一年母亲44岁。
一年后的1976年,我考上高中,苦的不是我得离开村子跑到12里地外的公社驻地上学,而是这就要交出一笔数目不小的学杂费。回到老家后,父母又生下我的妹妹,她这年考上初中。父母下地劳作挣两个人的工分,却要供养我兄妹俩上学,是生产队为数不多的缺粮户。我知道父母拿不出这两笔钱,便有了放弃上学的念头。“我和你爸下地劳动挣工分不易,你俩能考上学更不易,为我和你爸争了面子;考上了咱一定得上,我和你爸供得起。”母亲可能看出了我的顾虑,说着就把两笔学杂费塞到我们兄妹俩手里。
母亲六十岁的时候,我早已军校毕业并分配到广州军区某部。因为工作常去北京出差,就顺便回家为她过生日。“妈,您那金表壳呢?我去给您打只金戒指。”我一直记着母亲那句话:“老了,就用这只金表壳打只戒指来戴。”母亲怔怔地看着我,似乎早已忘记自己对自己曾经的许诺,好一会方吞吞吐吐不无凄然地说,你和你妹考上学那一年,我叫你爸把它卖了。母亲垂下两鬓发白的头。
我胸间瞬时翻涌出一阵心酸。
母亲过了个还算热闹的六十岁生日,遗憾的是她没能戴上金戒指。
回到广州,我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到环市路友谊商店,为母亲买了一枚金戒指。
戴了这枚戒指,妈的手都金贵了!以后每次回家,她总会伸出那戴了戒指却依然粗糙不堪的手给我看,脸上浮现出慈祥和欣慰。
2011年隆冬,八十岁的母亲在我的泪水中,合上充满牵挂和不舍的双眼……
十二年了,这枚戒指,我一直随身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