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当个人开始了自我生活时,他才终于在世界上实现了自己

2024-06-19 11:38:00 - 澎湃新闻

【编者按】

《时代的精神状况》是德国哲学家卡尔·雅斯贝尔斯的重要作品,出版80年来不断再版,是一部存在主义哲学的经典。这本书的写作背景是1930年9月纳粹党在大选中的巨大成功。面对30年代的社会危机、虚无主义的兴起、民族主义的热潮,雅斯贝尔斯从存在主义的角度,分析了技术、家庭、工作、国家、教育、艺术、科学等现代社会的方方面面。他表面上是在批判时代的精神状况,实际上却是在追问人类的本质。针对这一问题,存在主义给出的答案是,人之为人,就在于做出自己的选择,承担自己的责任。本文摘自《时代的精神状况》[德]卡尔·雅斯贝尔斯著,梁锡江、钟皓楠 译,湖南文艺出版社/浦睿文化2024年5月。澎湃新闻经授权刊发。

只有当个人开始了自我生活时,他才终于在世界上实现了自己

人类存在的方式是一切事物的先决条件。人们可以将机器建设成最好的样子;但如果人类本身已不复存在,那么机器就也会变为虚无。为了不让人类沦落为单纯的生存的延续,人类似乎有必要在自己的意识中直面虚无:他应该回忆起自己的起源。如果说在他的历史道路开始的时候,他受到的是被自然的力量物理性地摧毁的威胁,那么现在就是由他自己生成的世界对他的本质产生了威胁。这种危险与他生成过程的未知开端并不属于一个层面,但依然是一个关乎一切事物存亡的问题。

无论是处于生活的喜悦之中的单纯的当代生活,还是在忍受虚无的过程中产生的坚定决心都无法挽救局面。两者都是面临失败时不可或缺的暂时避难所,但都还不够充分。

为了成为他自己,人类需要一个被积极地实现的世界。如果这个世界已经走向了衰亡,如果理想似乎已经走向了死灭,那么,只要人类还没有在自己给这个世界带来的事物中重新发现迎面而来的理想,人类就只能处于隐蔽的状态。

只有当个人开始了自我生活的时候,他才终于在世界上实现了自己。虽然这个世界在缺乏灵魂的此在秩序中似乎已经变得无可救药,但在这种退缩的时刻,人类依然保有纯粹的可能性。如果人们在今天绝望地发问,在这个世界上到底还留有什么,那么对于每个人,答案都是,还留有你自己所是的事物,因为你可以做到。当今的精神状况迫使人类进行有意识的斗争,每个人都需要为自己真正的本质进行斗争。他要么坚持它,要么失去它,这取决于他在现实生活中自我存在的基础以何种方式存在。

当下的瞬间似乎是最为困难的,它提出了无法实现的要求。人类在这种危机中丧失了世界,应该从自己的起源之处再次生成属于他的世界的先决条件。他拥有了获得最高自由的可能性;他必须抓住这个机会,即便是在不可能的情况下,否则他就会沉沦在虚无之中。如果他不能够沿着自我生活的道路走下去,那么他就只能成为出于自身意志的生活享受,滞留在机器的强迫之中。不再能够做出针对这台机器的反抗。他必须从自身的独立性出发,掌握自己的生存机制,否则他自己就会成为机器,臣服于机器。他必须在交流中实现自我与自我之间的纽带,并且意识到,这里的一切都取决于忠诚与否,否则他就会放弃自己的灵魂,从而使他的生活变成一种功能。他必须走向自己的边界,感受到自己的超验,否则就只能继续纠缠在纯粹的现存世俗事物的幻象之中。他面临的要求就好像是向神灵提出的要求一样;他必须承认这些要求,并且看到他能够在自我生活中取得的成果,如果他拒绝满足这些要求,他就会过上一种既不是真正的人类也不是真正的动物的生活。

抱怨个人要完成的任务太多是毫无助益的;我们必须改变现在的环境。因为只有自我生活的方式才能催生真正的改变环境的工作。如果我们只是因为环境的变化才开始期待我们自己能够成为什么,那么我们就背叛了自己的可能性。如果我把原本落到我身上的任务转移到其他人的身上,那么我就是在逃避;只有我成为我应该成为的一切,其他人才会有所发展。

对抗世界或融入世界

个人迈向警觉的第一步就是他自己面对世界的方式。只有当他作为一个存在,反抗世界的同时又融入世界的时候,自我生活才会产生。

第一条道路是离开世界,进入孤独。自我生活在自我否定的消极决心中没有能够理解世界,消耗掉了自身的可能性。它的发言只能以质疑的形式出现。不安构成了它的要素。这条属于克尔凯郭尔的道路作为过渡时期的衔接阶段是不可避免的,但如果一个人满怀着坚定,却把不安的情绪强加到了其他人的身上,那这种方式就是虚伪的。如果谁在官僚的管理系统之中把握住了积极的生活,教育他人,拥有家庭,生活在一个与他具有关联的历史和科学知识的世界里,那么他就放弃了这条充满消极决心的出世之路。如果他不去展示自己所站立的基础,他就没有办法抽去其他人踩在脚下的基石。

第二条道路通往世界,但这条道路只有借由第一条道路才有可能实现,因为进行着哲学思考的自我生活无法怀着毫无质疑的满足感站立在它自己的世界之上。

在今天,所有形式的生存都与这台机器陷入了某种毫无退路的纠葛之中,当今的生存存在于工业之中,大多数人类都成为工人和雇员,在这种情况下,想要在职业和生计的层面上完全依靠自己一个人是不可能的事情。人们不可避免地会参与到一个能够保护自己生存的利益集团之中,选择一种受到来自外部的目的和条件规定的工作。现在还有一些过去时代的残余,一些相对独立的职业“飞地”——人们想要保留这些职业,因为它们代表了非现代方式那弥足珍贵的可能性,可以向我们展示一种不可替代的人类存在——但是对几乎所有人来说,越来越不可抗拒的现实就是要么在企业里工作,要么走向灭亡。因此,我们的问题在于如何在企业中生活。

有一种模糊的可能性在诱惑着我们,即我们只需要继续对抗世界。但只有那些在所有事情实现之前就认定自己会迎来失败的人才能够真正地弃绝这个世界。如果他试图利用某种对他有利的经济状况继续生存,完全独立,与世隔绝,那么他就会陷入一种空虚,在这种空虚中,他依然要臣服于这个世界;他对世界的逃离就是不真实的,他实际上是在通过谴责世界来逃避这个世界,否定这个世界,却依然承认它的存在。

世界的现实性是无法回避的。经历现实的残酷性是走向自我的唯一途径。积极地参与世界——即使目标是不可能达到的——也一直都是自身存在的条件。因此,我们需要的伦理就是与权力机构共存,同时不要被这些机构吞噬。将企业活动限制在必要的领域里,让它们在这些领域里发挥重要作用,作为稳定的生活必需品的供应方式,以及个人的活动领域;个人参与企业的工作,是因为所有人为了使自己有可能生存下去都这样做。但是这项工作的伦理也包含了对自我生活的畏惧。

工作领域退化成了一种相对性的事物,似乎会剥夺人们在运用自己的力量时的乐趣;但是人类的实存能够保持清醒,不使行动的意志陷入瘫痪。因为自我生活只有在张力之中才是有可能产生的,这种张力不仅是将两种生活的领域并置,更是力图使这两者互相实现而又不会使一种普遍有效的形式成为个人唯一正确的生活的可能性。这就像是在一道山脊上生活,既不能坠入单纯的工业之中,也不能陷入工业之外失去现实感的生活之中。

入世的意义已经构成了哲学思考的价值。诚然,哲学不是一种手段,更不是一种魔法,而是在实现过程之中产生的意识。哲学是一种思想,我们可以依靠这种思想,或者成为这种思想,使我们自己作为自身采取行动。哲学不是一种客观有效的知识,而是一种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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