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书和两个人

2024-07-19 05:37:45 - 北京日报

群山

一本书和两个人

青年学者眉睫的《文学史上的失踪者》,对主流文学史没有或少有提及的作家,诸如废名、许君远、喻血轮、梅光迪、朱雯等的事迹作了精密爬梳和考证,读后俾我填补了不少知识空白。循之常理,作为一个文学爱好者,我应该对此感到欣慰才是。然而一书读竟,却兀自邑邑,因为这使我想起了一本书和两个人:《诗人的情书》和它的作者及其封面设计者。

《诗人的情书》由上海复兴书局于1937年4月再版,三十二开平装本,仅印二千册。这是一部以主人公葛莱纹写给其表姐的五十二封书信结构而成的小说,讲述的是一个文学青年因年轻孟浪,与婚外恋人娟私奔上海同居,并企图卖文为生而终至失败的故事。他决计以亲身经历写一部剧本《离绝》一举成名,然而他究竟不知社会险恶,再次误入奸商圈套导致身败名裂,而与他确定了恋爱关系的表姐又被家人所逼另嫁他人。葛莱纹因忧愤过度身患不治之症,终以极端方式走向毁灭。在写作技法上,作者极尽铺陈之能事,但凡顺叙、倒叙、夹叙、白描、特写以及过渡衔接上的闪转腾挪,均被其犹如炫技般施展开来;而所谓“情书”者,表面上似乎在与“表姐”倾诉给自己带来祸端的娟和陆奚溪一干人等的恶行,其实是对人性的深层拷问,其笔锋直指“专讲金钱不讲情义的社会”(书中语)。

我所说的“两个人”,其一便是此书的作者曹雪松,想来人们对其也已颇感陌生的了。据我辗转查得的资料,曹雪松原名曹锡松,乃上世纪30年代上海身负盛名的电影剧作家,与中国现代话剧和电影的奠基人洪深曾经共事,编写有《红楼春深》《热血青年》《舞宫春梦》等剧本,尤其是改编过张恨水的《欢喜冤家》,以及叶浅予的长篇漫画连环画《王先生》并拍成电影且颇为叫座,他甚至在“王先生”系列影片中扮演重要角色“小陈”。不惟如此,让我眼睛更为一亮的,他又是一位出色的诗人、散文家和小说家,其著作除本文所谈《诗人的情书》之外,尚有诗集《爱的花园》、散文集《红桥集》和《松茵情书》、短篇小说集《心的凄惨》、中篇小说《火榴》等,至于彼时的报刊上是否尚有其散落的文字,这且有待异日考索了。此外,他还是有名的歌词作者,曾为冼星海的《船夫曲》和沙梅的《船娘曲》作词。然则,便是这样一位成就显著的文学家,在我所能够读到的文学史书中,竟不见一字;而在能够借以一窥其“鸿迹”的文字中,居然连其生卒年也未明其详。这实在是令人很感遗憾的事。

其次想说的便是此书的封面设计者。回想上世纪90年代中期,我购书颇豪而尤喜封面漂亮的书,但凡看到可意者,则尽力收入庋架方休。这册《诗人的情书》,大约就是那时自报国寺书摊淘来的。便是今天看来,此书的封面也仍然有着其独特的魅力。大红底色映衬下,霜皮溜雨的老树黛色参天,树下似有一人屈膝盘坐作期待状,画面传递出温暖、静谧的气氛,画幅中的各个元素犹如刀刻般肯定且有力,而戋戋小幅也果真如书票那样熨帖在整个封面的左上角,散发出浓郁的书卷气。按说,读图至此,也算是看出点门道儿了。然而,当我反复凝视这幅小图的时候,却突然发现,那老树下坐着的却是一男一女两个人,两个人是缠绕在一起的,看起来热烈、浪漫,然则暗伏危机,而那“机关”就是人物头部犹如切割般的白色竖线,它们不仅提示着人物的性别,更暗示着他们的“脑回路”不在一个“频道”,尽管从外观看去他们如书中所写的“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但骨子里终究不是同路人。总的看,作为“书衣”的重要元素,这幅封面画不仅为“欲读者”营造了阅读氛围,也果真如“序幕”一般,引导着“在读者”去一探故事的究竟,允为书封设计的上乘之作。

比起眉睫书中涉及的那些人和书,我所谈到的这一本书和两个人似乎显得太过孤寂了。然则,多少年消息微茫若此,甚或竟为烟云逝水?这倒使我这个好读闲书的人多了一些探求的兴致。行文至此,却又忽然记起鲁迅先生在《〈城与年〉插图本小引》中所说的话:“自然,和我们的文艺有一段因缘的人,我们是要纪念的!”如此,我今权且以这篇小文作为对这一本书和两个人的些微纪念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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