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美好都平等”,看博纳尔与马蒂斯的友谊
法国蔚蓝海岸(里维埃拉)一直是艺术家的天堂。雷诺阿在1907年至1919年期间,在卡涅苏梅尔的一所住宅中度过了他人生的最后几年;皮埃尔·博纳尔(PierreBonnard)于1920年定居勒卡,亨利·马蒂(HenriMatisse)也在尼斯和旺斯生活多年……1964年,法国第一家现代和当代艺术基金会梅格基金会(MaeghtFoundation)也成立于此。
澎湃新闻获悉,近日,梅格基金会以展览“博纳尔-马蒂斯,一段友谊”(Bonnard-Matisse:Amitiés),庆祝其成立60周年,展览聚焦两位天才艺术家的惺惺相惜。
艾梅·梅格和博纳尔摄于1943年
20世纪60年代,艺术品经销商兼出版商玛格丽特和艾梅·梅格决定成立一家私人基金会,他们计划参照美国艺术基金会的模式展示他们的藏品。并受到了立体派艺术家乔治·布拉克(GeorgesBraque)的鼓励。1964年7月,基金会在法国旺斯揭幕,时任法国文化部长马乐侯(AndréMalraux)表示:“这不是博物馆,而是一个由爱、对艺术和艺术家的热爱而建的地方。”如今,博物馆收藏了约13000件藏品,其中包括2000件胡安·米罗的作品(法国最大的收藏品),以及布拉克、皮埃尔·塔尔-科特、马克·夏加尔、贾科梅蒂等艺术家的作品。
位于法国圣保罗德旺斯的梅格基金会。
梅格基金会目前已经举办了150多场20和21世纪艺术家的作品展览,在其成立60周年之际,“博纳尔-马蒂斯,一段友谊”记录了艺术家之间的友谊,也记录着两位艺术家与梅格夫妇的交往。“博纳尔和我父亲于1936年在戛纳因一幅即将附印的石版画相识。”94岁的阿德里安·梅格(基金会现任主席、梅格夫妇的儿子)在展览目录中写道。1943年,博纳尔将艾梅·梅格介绍给了马蒂斯,但他们直到马蒂斯和玛格丽特在候诊室偶遇后才变得亲密起来;“一个男人坐在她旁边,请她做模特”,她很快就成了马蒂斯“活跃的经纪人”。
马蒂斯,《玛格丽特·梅格肖像》,1945年
如今,马蒂斯描绘玛格丽特素描作品约有40幅,其中几幅在展览中展出,“14岁时,我有幸参与了马蒂斯的写生,并拍摄了一部八分钟的电影——这是我所知道的唯一一部展示马蒂斯画素描的资料。”阿德里安说。
展览围绕多个主题展开,不仅探索了两位艺术家的性格,还通过对照展示他们对同一主题的处理方式,展览的核心展厅陈列着一组自画像。
博纳尔的自画像,似乎是从光中逐渐浮现,充满了各种笔触。他稍有驼背,表情略显忧郁,五官模糊不清。相比之下,马蒂斯则仅以简洁的墨线,毫不犹豫地画出了自己。自画像中的艺术家直视着观者,戴着眼镜的脸上露出坚定而略带讽刺的表情。
博纳尔1930年的自画像
马蒂斯约1900年的自画像
这些图像展示了他们的挚友艾梅·马格对两位艺术家的描述,他观察到,马蒂斯“有一种与博纳尔相符的精神”“他知道如何解释,如何为自己的创作给出理由。而博纳尔则不同,他只是随心所欲被直觉引领。”
展览揭开了一系列友谊的复杂关系:首先是艺术家与马格夫妇之间的友谊,其次是两位艺术家之间的友谊。他们似乎首次相遇于1905年底,直至1947年博纳尔去世,都维持着稳定的友谊。除了艺术作品外,马格家族的档案还为观众提供了更多引人入胜的关于艺术家性格的细节。
例如,在一段录像中,瘦削的老年博纳尔戴着一顶水桶帽,尴尬地被挤在科特达祖尔海岸附近的某艘帆船上,与欢快的马格一家在一起。在另一段由少年阿德里安·马格拍摄的一段录像中,他的母亲玛格丽特给马蒂斯做模特。马蒂斯几乎没有看纸,而是坐得离模特很近,膝盖几乎相互碰触,他一边微笑一边闲聊,同时勾勒出一幅流畅的肖像。
马蒂斯在画室
尽管博纳尔和马蒂斯性格各异,却有很多共同点。他们分别于1867年和1869年出生于法国北部的富裕家庭。两人都曾在家庭的压力下学习法律,但最终都追随了自己的艺术天赋;两人都在巴黎朱利安学院(AcadémieJulian)学习艺术。在印象派的黄昏和现代主义的黎明之间,发展了各自的艺术;两人都被法国南部的海岸线所吸引,选择在距离如今的马格基金会不远的地方度过余生。
正是这些相似之处让展览超越友情本身,超越彼此洞察、支持和启发的互惠,深入探究这种关系可能揭示的个人特质。正如博纳尔曾说:“既然大家从事相同的工作,遇到相同的困难,使用相同的媒介,那么差异一定来自内心。”
然而,为了追求多层次的讲述,展览的清晰度有时会受到影响,并且缺少了一些关键作品。例如,在他们初次见面不久后,两人都通过同一家画廊(Bernheim-Jeune)购买对方的作品。马蒂斯买下了博纳尔的《沙龙晚会》(Soiréedesalon,1907),这幅作品描绘了昏暗的室内,一家人围坐在柔和灯光下,构图反映了他早期对纳比派的忠诚。遗憾的是,博纳尔购买马蒂斯的作品《打开的窗》(LaFenêtreouverte,1911)却没有展出,这是一幅充满阳光的科利乌尔时期的代表作。这件作品预示了博纳尔后期对窗外阳光明媚的景色,以及从室内观看外面世界的痴迷。
马蒂斯,《阅读的女子》,1922年
博纳尔,《萨迪·纳坦森和米西亚》,约1906年
尽管如此,通过主题对作品进行分类(如“树木和林荫大道”“画家与他的模特”“日本风”)是一种有效且引人入胜的方式,不仅能展现两位艺术家的“内在差异”,还能揭示他们作品中鲜为人知的一面。虽然博纳尔以描绘室内和家庭场景而闻名,但在他早期的职业生涯中,他更倾向于城市的活力。在世纪之交的巴黎生活时,他经常坐在咖啡馆的露台上速写,然后回到工作室将这些速写融入更大的生动画作中——并结合不同的视角,这种方法被他称为“移动视觉”。
与此同时,马蒂斯并不太为街头的戏剧性感到兴奋,他更喜欢将自己的工作室作为舞台。博纳尔让花瓶和水壶等物件自然地融入场景中,描绘它们在日常生活中的使用,而马蒂斯则将自己喜爱的物品比作“好演员——一个好演员可以在10部不同的戏剧中出演不同的角色;一个物件可以在10幅不同的画作中扮演不同的角色”。
马蒂斯,《年轻女孩和花瓶》,约1920年
博纳尔,侧面裸体,约1917年
他们在对待模特的方式上也存在类似的对比。博纳尔逐渐专注于在家中描绘他的妻子玛尔特,将她的形象融入到整体构图中。但对于马蒂斯来说,他经常让模特穿着北非服装,他曾表示:“她们从来不像是室内场景中的配角,而是我作品的主题。”他将身体动态作为独特的表现方式,使之对舞蹈形式的兴趣在绘画中不断加深。展览中还展示了他在1933年为宾夕法尼亚州的阿尔伯特·巴恩斯(AlbertBarnes)完成的壁画中,一位三米高舞者的研究作品。
左:马蒂斯,《舞蹈运动》,1945年;右:博纳尔,《背影》,1934年冬
20世纪40年代,两位艺术家住得越来越近:博纳尔住在戛纳的山中别墅,而马蒂斯则住在尼斯的酒店,后来搬到了旺斯。他们的通信变得更加频繁,见面的渴望也愈发强烈。1940年2月,博纳尔在给马蒂斯的信中写道:“我需要看看别人的画作,而不是自己的。”同年11月,马蒂斯告诉博纳尔:“我需要见见某个人,而你就是我想见的人。”他们彼此坦白了在那段艰难而不确定的时期里难以自由创作的困境,并表达了对失去视力的恐惧。而像所有牢固的友谊一样,他们也友好地抱怨着一些小事:糟糕的天气、变质的牡蛎、繁琐的文书工作和来访者的干扰。
马蒂斯,《树丛》,1951年
博纳尔,《开花的杏树》,1946年
在他们的一生中,两人都分享并深深尊重对方对艺术的执着;他们都几乎以宗教般的热忱相信绘画。博纳尔可能会同意马蒂斯的格言“艺术是一项日常活动,就像祈祷。”这种信念从未减弱。尽管年龄渐长,健康状况日趋恶化,他们仍保持着创作的动力和好奇心。1946年,当马蒂斯借给博纳尔一幅画时,博纳尔在回信中透露,他从这幅作品中不仅得到了“快乐”,还得到了“启示”。他说:“色彩有多么强烈的生命力,它们随着光线的变化而变化!我每天都能发现一些新的东西。”
博纳尔去世的第二年,马蒂斯继续支持并捍卫这位朋友。当《艺术笔记》杂志上发表文章,质疑“博纳尔是否是一位伟大的画家”时,马蒂斯以大字写下“是的!”,并签名和注明日期。他在给作者的信中进一步阐述了自己的观点,称赞他的老朋友“罕见且勇敢”。“在我看来,他创作了最高质量的作品,并将长久留存。”他在信的结尾处触动人心地赞美了差异——“所有美好都是平等的。”
博纳尔,《夏日》,1917年
注:展览将持续至10月6日,本文编译自《金融时报》《Artnews》和展览网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