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医生③|儿科看的不仅是疾病,还有一个人的未来

2024-08-19 14:58:00 - 澎湃新闻

【编者按】

学医很热。近年来,高考志愿填报,临床医学总是被列入热门专业,医生这份职业,总有光鲜一面。

学医也很苦。且不说有“劝人学医,天打雷劈”这样的老梗,现实中,成为医生要经历漫长艰苦的钻研,耐得住寂寞,扛得住压力。

真实的从医之路是怎样的?2024年8月19日第七个“中国医师节”来临之际,澎湃新闻推出“我是医生”系列报道。我们关注急诊、产科和儿科医生,他们所在的科室,往往不是学医人的首选,工作中也要面对更多“累、难、险”,但是,他们一直都在。

在医学界,流传这样一句顺口溜:“金眼科,银外科,马马虎虎妇产科,累死累活小儿科”。简单的一句话,勾勒出儿科医生的不易与无奈。

“每年,社会上都有人呼吁加大儿科医生的培养,充实儿科医生队伍,但多年来没有带来太多的社会效应,儿科医生一直面临短缺的局面,报读儿科学的医学生也少之又少。”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新华医院小儿心脏中心主任陈笋坦言,现实中,顶尖的医学人才大多不会首选儿科。

提及儿科医生,陈笋认为,长久以来大众的认知停留在工作压力大、高风险、收入低。

“儿科手术相比成人手术更难,精细程度更高、花费时间长,但医疗定价相对更低,如果一天可以做20台成人心脏手术,但同类儿科手术做不了那么多。”陈笋表示,每一个医生都希望能把自己的病人看好,但有时候医学也解释不清楚为什么会发生“意外”,为什么同样一种疾病有人手术能治好,有人却效果不好。

对于为何多年来坚守在临床一线,陈笋的答案很简单:但凡医学,都以治病救人为己任,无论任何学科方向都是如此。而作为一名儿科医生,成就感比成人医生来得更强,儿科医生看的是一个人的未来,而不仅仅是一种疾病。

正如他的博士生导师、新华医院院长孙锟所言,“儿科医生帮助的是人类20%的人群,却是100%的未来。”陈笋说,“这或许就是儿科医生最值得骄傲的地方了。”

我是医生③|儿科看的不仅是疾病,还有一个人的未来

“小儿心脏方向可以吗”

约访陈笋,是在一个工作日的下午,当日从早上7点半开始,陈笋一直忙着做手术,直到下午2点才结束。匆匆赶来会议室的他,一度忘记自己没吃午饭,直到快4点,工作人员送来了几块蛋糕,他才拿起2块蛋糕,边吃边接受采访。

回忆自己如何成为一名儿科医生,陈笋说“完全是机缘巧合”。高考考出高分后,身为江苏泰州人的他,原本想要报考南京大学物理系,父亲的一句话改变了专业选择——“学医不好吗,工作稳定”。就这样他听从了父亲的建议,填报了临床医学。

那是1993年,上海医科大学(现复旦大学上海医学院)在江苏招20名医学方向的高考生,但仅仅有5个名额是临床医学方向,而另一所上海的医学院——上海第二医科大学(现交通大学医学院)当年在江苏不招生。一个省,5个名额,竞争的激烈程度可想而知。

“当时我不敢填报上海医科大学,怕上不了分数线,但也不想选择‘家门口’的南京医学院,于是选择了武汉的同济医科大学。”在武汉,他上了5年的临床医学本科,从大二阅读心胸外科学的著作开始,陈笋发现自己喜欢上了医学,萌生了对心血管疾病的极大兴趣。

1998年本科毕业后,陈笋最初的工作单位签在了江苏省肿瘤医院,学科任意选。“当时,我特别想来上海读研,这里的大医院多,学习机会多。”本科毕业后的陈笋,考研方向很明确,就是心脏外科。

机缘巧合,上海第二医科大学的教学医院新华医院那一年正好要招4名心脏外科方向的研究生,陈笋投了份简历到上海第二医科大学。“研究生招生时,新华医院尽管儿科和成人心脏外科两块业务是分开的,但在招生时没有分开,都在外科学招录,接到了面试通知,于是连夜赶来了。”

那是陈笋人生中第一次坐飞机,从武汉飞到上海。当天晚上下了一场暴雨,电闪雷鸣,好在飞机平安降落,雨停了,他从机场打车到人民广场,再转了趟公交来到新华医院面试。

但结果并不如意,心脏外科面试失败了,陈笋心情很沮丧:“导师更喜欢有工作经验的,我那时是一名应届毕业生,不占优势。”

面试失败后,他决定坐长途汽车回江苏,没想到的是,在车站接到了新华医院科研处老师的电话,问他“心内科做不做”、“小儿心脏方向可以吗?”陈笋喜出望外,一口答应下来,思忖着自己对心电图也非常感兴趣,可以试试,于是又赶回来面试。

等待了2个小时,面试了20分钟,面试官是我国儿科先心病领域的专家陈树宝教授。当时的陈笋还不认识这位专家,对方给了他一本书,让回去等消息,不久后他接到通知,被新华医院小儿心内科录取。

“失败的病例,一定不会忘记”

研究生毕业后,2001年,陈笋正式在新华医院小儿心内科工作,最初跟着陈树宝教授做小儿超声。

“刚接触儿科的时候,我对它也谈不上喜欢,但我喜欢研究先心病,超声要找出先天性畸形、先天性心脏病,一点也不容易,更多的时候需要丰富的临床经验,也要对小儿胚胎发育的过程有很详细的了解。”陈笋坦言,陈树宝教授对自己的影响很深远,导师认真严谨的工作态度促使他不断提高临床业务。

从最初在超声诊断领域钻研,到随后深入病房,接触越来越多的病例,再到小儿心脏介入手术的开展,陈笋称:“通过超声能正确诊断心脏疾病,或者能把一个重度疾病的患儿救活,由此带来的职业成就感很强。儿科医生看的是一个人的未来,而不仅仅是一种疾病,我们不仅可以给患儿健康成长的机会,孩子也是一个家庭的希望。”

我是医生③|儿科看的不仅是疾病,还有一个人的未来

陈笋曾经救治过诸多先心病的患儿,经心脏介入手术后健康成长,有人上了大学、有人成绩优异、有人篮球打得很棒,这些都让陈笋感到很欣慰。

他常常跟年轻医生说起:“我做过手术的病人不一定都会记得,但失败的病例,一定不会忘记。”

从医20多年来,他也遇到过3例死亡病例。其中就有一例重度主动脉狭窄,送来时孩子已经心衰,死亡风险很高,他试图用球囊扩张术挽救孩子生命,但最终失败了。尽管患儿家属表示理解,但他时常反思:“这些手术如果不是我做,他们会不会死掉,但对我来说,我真的尽力了,问心无愧了。”

在陈笋看来,儿科大多数时候没有看成人疾病尤其是老年疾病那么复杂,但一旦遇到棘手的问题就很要命,“不光是对我们儿科医生来说,对儿童整个家庭带来的打击都很大”。

多年前他遇到过一名患儿,5个月大,患有重度肺动脉狭窄,胸部腹水很严重。“这名患儿曾在全国多个省份看过,但都没人敢做手术。患儿的父母到了我这里,直接在我的办公室跪下来,我最后答应了冒一冒险,死马当活马医,最终手术效果很好,患儿活了下来。但转入普通病房后没几天又出现胸部腹水,被转入到重症监护室,患儿父母就在那里斥责我们的医务人员。”

谈到这里,陈笋很感慨,“每一个医生都希望能把自己的病人看好,但有时候医学也解释不清楚为什么会发生‘意外’,为什么同样一种疾病有人手术能治好,有人却效果不好。”

“家长不信任、社会不理解,才是真的累”

当前在社会上,常常有一种声音,认为儿科医生累,收入也不高,儿科学常常成为医学生调剂的专业之一。

为何儿科医生收入低,陈笋表示:“儿科手术相比成人手术更难,精细程度更高、花费时间长,但医疗定价相对更低,如果一天可以做20台成人心脏手术,但同类儿科手术做不了那么多。”

我是医生③|儿科看的不仅是疾病,还有一个人的未来

而对于儿科医生的累,陈笋并不认同:“累其实并没有什么,而面对患儿家长的不信任、社会的不理解,那种累才是真的累。”

陈笋此前曾担任过儿科副主任,处理过不少投诉,有家长抱怨孩子感冒排队五六个小时才看到。“在呼吸道疾病高发季时,不少感冒发烧的患儿其实不一定需要马上来医院,可以先在家里观察。但家长的担忧普遍存在,家长往往对资历深的主任医师很信任,一些年轻医生更容易被质疑水平不够,不开药会被家长质疑,开药了有时也会被说药的效果不好。”

多年的临床经验也告诉陈笋,有时候,一些儿童疾病很隐匿,没有及时表现出症状,可能来就诊的时候,家人和医生都不知道孩子有这种疾病,有些甚至要到孩子死亡了才诊断得出来,家长难免会责怪医生没看出来。“有时候,疾病发展有一个过程,不到一定的阶段很难诊断出来,但因此遭受来自患儿家属的辱骂、责难,会让这个职业雪上加霜,越来越多的人不愿意来做儿科医生。”

事实上,近年来儿科医生“缺口”问题多次被关注。公开报道显示,2015年前后,我国平均每2300多名儿童才有1位儿科医生。2024年5月,国家卫健委最新披露,全国儿科医师数量增至20.58万人,和2015年相比,增长74.4%,儿科医生“荒”正在破题。

“确实在现实中,顶尖的医学人才大多不会首选儿科,但儿科是未来,如果这个领域没有优秀的医生,那无论对家庭还是对国家来说,都是不好的。”陈笋坦言。

在国内外生育率持续走低的背景之下,作为儿科医生的他又担忧:“要珍惜,以后孩子会越来越少了,或许儿科的疾病谱都会发生变化,但越是在这样变化的形势下,我们越要尽心尽责,把儿童健康的服务保障做到尽善尽美。”

陈笋希望,患儿家长能对儿科医生多一份理解和信任,让整个医患环境变得更好,这样才能吸引更多的年轻医生从事儿科,儿童的疾病诊疗环境才会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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