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机耕道的肖像
转自：成都日报锦观
一条机耕道的肖像
中铁集团□石维明
这条机耕道位于成都市区西北偏北，一、二环路之间。在我读小学的时候，它还是一条没有名字的“三合土”路。
夹竹桃旺盛地生长在机耕道两侧，红、白、黄色的花儿记忆中香气袭人。语文老师抑扬顿挫地给我们念过季羡林的文章《夹竹桃》：“你站在它下面，花朵是一团模糊；但是香气却毫不含糊，浓浓烈烈地从花枝上袭了下来。它把影子投到墙上，叶影参差，花影迷离，可以引起我许多幻想。”
拖拉机、收割机等农用机械间或从机耕道上驶过。路宽四五米至七八米不等，路面由熟石灰、细砂、黏土（或炉渣、碎石）混合夯实而成，形象地被称为“三合土”路。天晴还好，如遇下雨，我们的鞋子、裤子就会弄成大花脸。
机耕道南端起于一环路。西侧是沙湾河和虹桥，再往西是西门车站。20世纪70年代，我和小伙伴们经常在沙湾河游泳，在虹桥上“跳墩子”。那时的一环路，为两车道沥青路，10米左右，最宽处14米，两旁是高耸的桉树。虹桥为两孔钢筋混凝土桥，比较特别的是，两孔之间石头砌成的桥墩，比桥面宽出来2米左右。我们这帮小伙伴就从桥上栏杆翻出去，站到桥墩上跳水，俗称“跳墩子”。你可以想象河水的清澈和深邃。
沙湾河两岸茂密的竹林倒映水中，两侧稻田、菜地交错，河上架有筒车，用于提水灌溉农田。春风吹拂时节，蜜蜂飞舞，油菜花一片金黄。夏日，则是一派“风吹稻花香两岸”的气象，知了声声入耳，到了夜晚，传来阵阵蛙声。
我们口中的沙湾河，学名叫“桃花江”。作为饮马河的支流，它因两岸茂盛的桃花而得名，历史上曾是成都文人雅士的赏花胜地。躲避“安史之乱”到成都的诗圣杜甫，公元759年游览桃花江后，作《江畔独步寻花》诗:“黄师塔前江水东，春光懒困倚微风。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爱浅红。”标题中的“江畔”，指“桃花江”畔，诗中描写了桃花江两岸在盛开着的桃花映衬下，展现出的春暖花开、恬静宜人、生机盎然的画面。另一名唐代诗人薛涛，一生喜爱桃花，选用桃花颜色制成“薛涛笺”，晚年迁入成都城内西北角的碧鸡坊（今白家塘）居住，公元832年逝世，传说就葬于西门桃花江畔。晚唐诗人郑谷公元887年游览桃花江，写下《蜀中三首》，有诗句：“渚远江清碧簟纹，小桃花绕薛涛坟。朱桥直指金门路，粉堞高连玉垒云。”诗中的“金门”，即唐代成都西城的金阊门，也就是后来成都一环路上的西门。
顺着机耕道向北行走，两边是平房或者两三层砖房，有蜂窝煤店、粮店、“杏花村”茶社，还有我曾经读书的小学。
机耕道上藏着我们的许多欢乐。那时机耕道上人、车都不多，我和同学们甚至可以在路上“滚铁环”“斗鸡”（游戏）。没有任何家长接送学生。学校前操场有用石灰粉划出的跑道。后操场围墙处斗大的仿宋字标语“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极扯眼球。旁边是几条拐来拐去的防空洞，防空洞上面的土壤长出了绿茵茵的酸酸草、马齿苋。
“杏花村”茶社主打茉莉花茶，从三级、二级、一级到特级都有，一碗茶5分至1角8不等。茶社里，有评书打擂、川剧坐唱、二胡演奏，一天到晚，人头攒动，非常热闹。兜售煮花生、煮毛豆、炒瓜子、“盅盅嘴”、“拐子”、大前门香烟和叶子烟的，掏耳朵、擦皮鞋的，来回穿梭。
机耕道中段，便是营门口公社前进大队的苗圃和菜地。到“苗圃”粘蜻蜓和知了，到稻田、水塘里钓田鸡和夹黄鳝是我们喜欢的户外活动。在附近居民的语境中，“苗圃”这个词意味深长。数百亩开放式苗圃，有万年青、栀子花、香樟、红豆杉、紫薇、铁树等。周边男女青年“耍朋友”，通常就会去清静、优雅的“苗圃”。以至于后来，说谁谁谁“去苗圃了”，翻译过来就是谁谁谁“耍朋友了”。
机耕道不是笔直的，中间有曲折。在苗圃中穿行，可见一座古庙，地名唤作包包店。这个弹丸之地曾经关系到方圆若干里的工农兵同志的“国计民生”。当时包包店的典型“建筑”，除了古庙，还有一家卖种子、农药、油盐酱醋的供销社，一间废品收购站，一所公厕。
天刚麻麻亮，包包店古庙前照例排成长队。一般是8点过，便会有一辆架架车推拢，卸下几头屠宰好了的白生生肌肤上盖有红印章的猪，挂于古庙门口几根立起的横杆上。这个时候，漆哥就叼着叶子烟粉墨登场了。
队列中的男女老幼，皆呼刀儿匠（屠夫）为“漆哥”。漆哥身材彪悍，五大三粗，一看就属于营养过剩的那一小撮，在物资贫乏的年代令人羡慕和肃然起敬。当时成都市户口簿上有姓有名的居民，每月有一斤猪肉票，一斤糖果票，一尺布票。那时一斤猪肉0.77元。刀儿匠漆哥可以让我们丰满一点，也可以让我们苗条一点。所以漆哥的举手投足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用现在的话说，漆哥吸粉众多，颇有明星效应。
漆哥的老婆则坐在斜对面的废品收购站“主持”工作，虎视眈眈地注视着漆哥的一举一动，使漆哥不敢越雷池半步，生活作风极其严谨，从来没有发生以权谋私、以肉谋私的现象。
机耕道北段，视线中可见一片坟包。这片坟包在上世纪90年代消失，“会展中心”在此拔地而起。这一带人气猛然走高，糖酒会、车展、电视节频繁举行，美眉或者太婆组成的产品宣传小分队，举牌环游，周边居民也在各摊位转来转去，喜笑颜开地拎着礼品纸袋。
几乎就在会展中心落成的同时，这条1100米的机耕道变成了4至6车道水泥路，机动车道和非机动车、人行道分离，两旁是挺拔的海藻、棕榈、梧桐、小叶榕，绿化带上新增的三角梅、秋海棠、兰花草带来清新的气息。路边出现了建设银行、中国银行等8家银行的招牌，商务酒店、移动营业厅、超市、网吧、茶坊、时装店、鲜花店、美发厅、火锅店、彩票店、驾校、房产中介林立。地铁7号线、6号线分别在这条路的北端二环路口和这条路的中央设站，人流如织。
现在，人们称这条拓宽了的道路为“沙湾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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