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央行行长眼中的降息、危机与救火 | 棱镜
斯蒂芬·波洛兹(StephenPoloz),2013年至2020年任加拿大央行行长。
作者|温世君编辑| 王伟凯
出品|棱镜·腾讯小满工作室
金融稳定和经济周期关乎每个人的命运。这不仅是政策制定者和经济学家们的报告和数据,更是塑造历史的时代节拍。
随着美国8月CPI(居民消费价格指数)创造2021年2月以来最小同比增幅,在全球既有期待、又感紧张的忐忑之下,9月19日,美联储本轮降息终于靴子落地。
本轮降息背后的决策逻辑是什么?是否意味着新一轮经济周期开始?这正是近日《棱镜》作者与加拿大央行前行长斯蒂芬·波洛兹(StephenPoloz)独家对话中,向他提出的问题。
波洛兹在2013年至2020年任加拿大央行行长,应对了多次经济挑战,包括新冠疫情爆发后,为刺激经济推动了大降息。
波洛兹在金融稳定、货币政策和经济发展方面,有着独特深刻的洞察力,被公认为国际金融界的权威人物。2024年4月,加拿大政府成立了一个由波洛兹领导的工作小组,负责推动加拿大养老基金投资。
1981年,波洛兹还是博士生的时候,就加入了加拿大央行,并在1992年出任加拿大央行研究部负责人。波洛兹还曾任国际清算银行董事,加拿大出口发展局总裁、首席执行官、首席经济学家,加拿大核心政商智库渥太华经济学会会长等职。
值得一提的是,斯蒂芬·波洛兹是乔治·斯蒂芬(GeorgeStephen,1829-1921)的后裔,后者曾主持建造了横贯东西海岸的加拿大太平洋铁路,这条铁路最终促成现在加拿大国家版图的形成。
在与《棱镜》作者的对话中,波洛兹多次强调他的观点,“经济和金融危机具有一定的不可避免性,就像加利福尼亚的地震一样”。但“人们总是等到坏事发生,才注意到金融稳定的重要性。”
“我们在未来几年面临的最大金融稳定性风险是政府债务。因为每个经济周期中,政府债务都在攀升,且从未恢复到原来的基线。”他尤其担忧美国财政轨迹的不可持续性,并认为“这会影响到所有人”。
对于美联储的降息后的经济走向,波洛兹认为,“现在美联储处于独特情形”,“软着陆的可能性更大”,“降息未必意味着新一轮经济周期的开始”。
但经济政策如何落地,关键在于人,正所谓:信心比黄金更重要。在对话中,波洛兹说:经济的核心就是人(theheartoftheeconomyisjustpeople)。
他用政策制定者的视角说:“是人在决定事。我要花钱吗?不花钱吗?我要工作吗?不工作吗?这只和人有关,他们的态度和心态,对结果非常重要。”
“如果他们感到害怕,他们什么都不会做。他们不会回应你的政策。他们会蜷缩进一个洞里躲藏。”在经济危机发生时,“这是你最不希望看到的情况。”
在波洛兹这位资深央行行长看来,一旦经济危机发生,必须自信、强势,政策必须立即加足马力。“用大量的水去灭火”,这样火才不会烧到第二天。但他也说,最好一次就做一件事,“试图做太多事情往往是犯错误的根源”。
以下是《棱镜》作者与斯蒂芬·波洛兹的对话实录。
违背规律?全球高利率下的高增长如何产生
《棱镜》:你说预测经济就像驾驶一辆年久失修的汽车,有可能会前进,也有可能突然抛锚。你也提出,金融市场在过去重大转折点上的预测,很多都是错误的,不是“小数点上的错误”,而是“根本方向性的错误”。请问是否可以举个错误的具体例子?
波洛兹:我用开旧车来比喻预测经济,是因为很多人,不是经济学家,认为让经济步入正轨是个机械过程或工程问题,只要做一些微调,一切就能恢复正常。但实际上,经济就像一辆旧车,当转动方向盘时,车可能不会按期望的方向行驶,甚至可能无法启动。
一个预测错误的例子刚刚发生。在俄乌冲突爆发之后,世界各地的通货膨胀普遍上升了大约五个百分点。对于大多数国家而言,虽然疫情之后已有轻微的通胀压力,但主要的变量是额外的5%——源自乌克兰的大宗商品市场。
起初,中央银行们认为这种情况不会持续很久。然而,这次通胀持续了很长时间。然后,中央银行们又认为,这种状况会非常具有粘性(sticky,指变化缓慢)。他们的这两个判断都错了。
原因在于,这次的通货膨胀是由供给限制引起的,而不是通常认为的需求过剩。如果是需求过剩推高了价格,可以通过提高利率来减缓需求,从而使通货膨胀缓解(注:也会导致经济增长放缓)。这是经典公式。
但这次的情况是,(高利率的情况下,)经济增长依然稳健。这让中央银行们以为仍存在需求过剩。但通货膨胀却下降了,原因是供给条件正在恢复正常。也就是说,需求过剩不是这次通货膨胀的主要因素,供给受限才是。
因此,当供给限制得到解决时,会出现较低的通货膨胀和较强的经济增长。这让大多数宏观经济模型感到困惑,因为这种情况几乎从未发生过,至少不像这次这么显著。
降息影响几何?经济软着陆就不会有周期
《棱镜》:当前,美联储不断释放出降息的预期,其背后的决策逻辑是什么?美联储降息是否意味着新一轮经济周期开始?
波洛兹:现在美联储处于一种独特的情形之下。
正如我们所讨论的,经济的供给侧对分析至关重要。美国有非常强大的供给侧,生产率增长真的很高,投资真的很强。这些因素增加了供给,而不是需求。这意味着为经济创造了一个更高的平台,从而使得软着陆的可能性更大、更容易实现。
当我们谈论软着陆时,不仅仅是经济层面,还包括利率层面。这意味着美国的利率可能会像飞机一样平稳下降,达到大约3%左右——这意味着只需下降约2%,这并不多。如果有人兴奋地期待着利率的大幅下降的话,建议他们再想想,因为降息将是适度的。
因此,如果一切顺利,实现了软着陆,那么就不会有明显的经济周期。增长将以一个不错的、稳定的速度继续下去,但我们不确定这是否会真的发生。
也有可能美联储在转向降息方面已经晚了。在这种情况下,经济将持续减速,直到利率能够大幅下降前都会减速很多。如果是这样的话,利率可能不得不降至3%以下以刺激经济增长。然后在一两年内再回升到大约3%左右。这就会形成一个经济周期。
我认为加拿大将会有一个相当显著的周期。这是因为我们有更敏感的家庭部门,这是由于抵押贷款市场的缘故。利率对加拿大家庭部门的打击要比对美国严重得多。但问题是,没有人知道会发生什么。
因此你不应该尝试预测这一点。我们唯一确定的是利率肯定会下降。我们不能完全确定会下降多少,也不能确定它们是否会直接下降,然后保持不变,还是说它们可能需要经历一个小周期,才能让通货膨胀保持在可控范围内。没人知道。我当然也不知道。
《棱镜》:在你看来,维持低而稳定的通胀是否应该是各国中央银行共同的目标?或者说,如何判断某个货币政策是好还是坏?
波洛兹:我是这么认为的,可能我是守旧派。但我认为,提供低而稳定的通货膨胀,是中央银行对经济表现所能做出的最佳贡献。实际上,将通货膨胀维持在一种低而稳定的水平上,会产生抵抗周期的利率变动,从而有助于稳定经济和就业,这是一个自动的过程。
换句话说,通货膨胀目标是一种政策规则,它可以稳定经济、促进就业和经济增长。因此,如果能够实施通货膨胀控制规则,经济就会自然而然地得到管理。这就是我的基本观点。
试图做太多事情往往是犯错误的根源,因为这涉及太多的变量。即便是处理两件事情,在我看来也太多了。失业率和通货膨胀都是系统的一部分,但你真正能影响的只有一件事,因为你只有一个工具——那就是货币政策。
“放水”了居民却不愿借贷?不如让政府承担更多债务
《棱镜》:在你的新书《下一个不确定的时代》中,“收入不平等”和“技术进步”都被你列为可能最终引发经济危机的五种经济“构造力”之中。在你看来这二者之间准确的关系是什么?
波洛兹:在过去的10到12年间,全球范围内的收入不平等现象显著增加。我们可以从全球政治中看到这种效应,那些觉得自己被落下的人逐渐增多,形成了政治力量。
政客们会利用这种不满情绪,这导致了民粹主义政策的兴起。民粹主义是一个笼统的术语,可以来自政治的左翼或右翼,但其核心在于“我们支持你”的政治态度。由此产生的极端主义表现为政治上的两极分化,即要么你是对的,要么你是错的,中间地带不存在。
收入不平等的趋势一直与技术进步有关,特别是出现一种影响一切的新技术的时候。历史上只有三次这样的技术革命:蒸汽机、电力和计算机芯片。
第一次工业革命之后,我们经历了持续20年的维多利亚萧条。第二次工业革命后,我们遭遇了1930年代的大萧条。第三次工业革命后,我们经历了全球金融危机。
研究这些大革命会发现,它们创造了大量赢家,但也产生了许多输家——那些失去工作或不得不适应新环境的人。今天感到被抛在后面的人,正是受到第三次工业革命严重影响的人,这大约发生在35年前,即计算机芯片的发明之时。目前大多数人已经适应了这种变化,但仍有一部分人被落下,我们并未做太多事情来保护他们或帮助他们适应。
我最担心的是,我们现在正处于第四次工业革命的开端。这场革命基于经济和企业的数字化,尤其是人工智能(AI)成为了这一进程的重要组成部分。这意味着将有许多人面临失业或工作受到干扰。据估计,世界上大约25%的工人可能会因数字化和人工智能而失去工作或受到影响。
这意味着收入不平等将进一步加剧。事情还会变得更糟,并带来更多的结构性压力。这就是为什么我在书中称之为构造力(tectonicforces)。它就像自然规律,你无法改变,但你必须为此做好准备。它会给经济带来更大的压力,并可能导致政治进一步分裂。这些都是重大危机的构成要素。
如何应对风险更高的未来》,[加] 斯蒂芬·波洛兹/著,中信出版集团,第1版第1次印刷(2024年6月)。图片来源:中信出版集团
《棱镜》:你在书中也将“债务增长”列为经济构造力之一。引导居民借贷,提升家庭债务水平提升,是否是经济疲软周期下正确的政策方向?如果经济低迷时期,居民和家庭层面因为担忧风险,反而不愿意借贷,应该如何处理?
波洛兹:是的,这确实是一个真正的困境。
当中央银行观察到经济疲弱时,通常会降低利率,以促进经济增长。因为这会鼓励那些信用良好,但收入有限的人借更多的钱、花更多的钱。
如果从一个健康的起点出发,这自然是合理的。然而,现在的情形并非如此——消费者已经背负了大量的债务。我们应该思考,哪种方式更好:是让消费者承担更多债务,还是让政府承担更多债务?
回顾(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之后的情景,政府在危机初期迅速采取行动,通过财政支出来帮助恢复经济。但随后,他们很快回归了紧缩主导的政策,使财政政策重回正轨。单从这一点来看,我是支持的,这确实是正确的做法。
但他们行动得太快了,经济还没完全准备好。因此,中央银行不得不长期维持低利率,时间远超我们当时的预期。结果,在2010至2013年间,利率低于正常水平,导致消费者债务不断增加。
我认为,若当时政府能延长财政支出的时间,哪怕这会增加政府的债务水平,也是更好的选择。这样,利率可以保持在相对较高的水平,家庭债务则会相应减少。在这种权衡下,结果会更好。
一旦经济恢复增长,政府就能重新调整其财政路径——这是整个“故事”中非常关键的一环。然而,在经济恢复正常后,财政是否真的回到了正轨呢?尽管疫情之后经济已步入正轨,但许多国家的财政规划并未随之恢复正常。
总的来说,政府应在财政方案中建立更强大的“自动化”稳定器。例如,失业保险能够在失业时提供经济支持,作为基本收入的保障。重新就业后,这项援助自然停止。这就是自动化。
然而,目前大多数经济体中,自动化财政机制还非常薄弱,还是主要依赖于自由裁量的财政政策。这些政策不仅受制于当时的政局,还依赖于政治决策:启动或取消。
如果这些机制更加自动化,我相信我们将拥有一个更可持续的财政框架。这样一来,利率在调节或提振经济方面的作用就会降低。我们所有人都会因此受益,整体债务水平也会降低。
当然,实现这一目标需要政治意愿,构建这样的系统需要一个良好的政治环境。我明白这绝非易事。但我们只是在讨论一个理想的目标,对吧?
货币政策真正含义是防止灾难发生
《棱镜》:你人生中曾担任很多重要的、能产生重大影响的职务。你也说过,在担任加拿大中央银行行长期间,养成了“诚实面对”经济前景不确定性的习惯。你能否分享一个在不确定性中引导你进行关键决策的原则?
波洛兹:当然!我在书中经常讨论这个问题,因为这是我一直挂在脑子里的事情。
多年来,我们所面对的不确定性非常高。但正如我说的,许多人以为中央银行的工作更像是一个工程问题:只需转动某个旋钮、拉动某个杠杆,稍微调整一下,经济就能步入正轨。
这种想法很容易理解,但实际上并非如此。即便中央银行拥有最优秀、最聪明的经济学家为我们提供建议。他们使用最好的模型、最佳的数据,有一支庞大的团队,比任何其他机构都多。这自然会让普通民众觉得,经济学家一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些人是最顶尖的,这让你对他们能力的信任度非常高。
我对此也有很大的信心,因为我以前就是做这项工作的。但也必须记住,我在一线工作过,亲眼见过这些能力是有局限性的。经济体系极其复杂,我们使用的这些简单模型只是代理(代理在经济学中意味着用另一个指标来代替难以衡量的因素)。但误差项非常大,这些误差项又会相互作用,使得预测范围的不确定性进一步扩大了。
预测的误差范围有多大?例如,在一个中央银行的报告中,通胀率将会是2.6%,那么可能性范围是1%到4%左右。这背后的原因非常复杂。正如我所说,这更像是开一辆旧车,它的反应可能会让你惊讶,因为你无法弄明白每一个细节。所以我一直认为,中央银行家和所有的经济学家都应该更加谦逊。
实际上,我们应该计划好自己会犯错。特别是当我们作为决策者的时候。
比如中央银行必须对未来做出决策,但即便是开始的第一个举措,也需要18个月甚至24个月才能在整个系统中发挥作用。因此我们必须基于两年后的经济状况,而不是现在的状况来做决定。
有一个非常著名的冰球运动员韦恩·格雷茨基(WayneGretzky)说过,你不应该滑向冰球现在的位置,你应该滑向冰球将要去的位置。中央银行也应该这样。
另外就是要保持谦逊。不要让人们以为一切都是确定的,而是要让他们理解这是一种技艺(artform),很可能会犯错。如果我们可能会犯错,就要确保我们的决策方式减少重大错误的可能性。我们要提前识别可能的错误,然后说:如果发生这种情况,我可以应对。如果发生那种情况,那将是一场灾难。
我会以防止灾难的思路去决策。即使这意味着,如果我的预测正确的话,通胀可能会略低一些,或者说略高一些,这没关系,只是略微的变化。我这样做是为了防止可能出现的重大问题。这就是我所说的风险管理,这才是货币政策的真正含义。
如果你养成了习惯,当人们问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时,你首先应该要说:“我不知道。”(然后说,)可能是这样,也可能是那样,或者可能是两者之间的任何情况。我们正在为所有这些可能性做准备,并试图为你管理风险,使情况对你更有利,让你理解这种取舍。
“玩弄”贸易体系是铤而走险
《棱镜》:你如何评价近年来全球范围内抬头的贸易保护主义?作为一位曾掌舵国家经济政策的决策者,你认为应该如何应对这种情况?
波洛兹:是的,真是非常遗憾。我内心绝对是自由贸易的支持者,我认为大多数经济学家内心也是这样的。但必须认识到,我们并不是生活在一个完美的世界里。全球贸易或全球经济在许多方面都被管理和干预。
然而,起码这个事实让我欣慰:贸易带来的好处是如此深远。这些好处如此巨大,以至于如果在贸易政策上犯了错误——我认为有些错误确实在发生——那么将会付出巨大的代价。人们会失去工作,或者因为关税等问题产生非常高的开支。人们会向政策制定者表达意见,说:“天哪!你们正在摧毁我的生意”,“因为你们的贸易政策,我无法创造就业机会!”
另一件让我对未来更有信心的事情是,贸易不会发生在国家之间,贸易发生在人与人之间。一位中国的商人和一位加拿大的商人聚在一起,说:“是的,我们可以一起做生意!”过了一段时间,他们彼此了解了,彼此不断地贸易。这就是国际贸易的运作方式。
他们买卖商品,建立业务关系,就像在加拿大或中国国内一样。其中好处如此巨大,以至于我们不可能用某种方式中断它们。
就像你自己不会干洗衣服一样,对吧?需要洗西装,你会把它送到干洗店。需要蔬菜,你会去市场买,这其实就是贸易。如果我们自己种蔬菜或自己干洗衣服,就不会有时间去做我们的工作,我们就只能算是求生。
当有工作时,我们专注于自己的专长,让其他人做他们的工作。这个理念超越了地理界限,超越了政治和国家,创造了巨大的价值。
因此我们在玩弄(playinggames,亦有博弈的含义)贸易体系时,就是在铤而走险。在我看来,经济最终会比政治更有力量。我希望如此。但也许我们需要犯一些错误,才能更好地理解这一点。历史上,人类犯过大错误。我们知道,如果拒绝从历史中吸取教训,那么就有可能重蹈覆辙。
企业要像对待家人一样对待员工
《棱镜》:在你的职业生涯中,曾经历几轮载入人类史册的经济危机和经济周期。在你看来,人类应该从中获得什么样的经验和教训?
波洛兹:首先,这也是我书中的一个重要论点:经济和金融危机具有一定的不可避免性,就像加利福尼亚的地震一样。自然力量始终在起作用,当压力积累到一定程度时,就会地震。
这就是为什么我在书中用板块构造的隐喻来理解这些问题。无论老龄化、技术、债务、不平等还是气候变化(新出现的现象),这些力量始终在运动,并且似乎在同一时间变得更大,这给我们带来了非常脆弱的前景。
中央银行和政府确实有工具来应对经济或金融危机,但他们只有有限的弹药,并且还没有恢复到能够应对下一次危机的状态。在疫情之后,政策制定的成本非常高昂。因此我认为政府没有足够的能力来应对另一场同样规模的危机。
所以在未来,任何个体尤其是企业,需要更好地为自己应对这类危机做好准备。事实上,雇主们应该出于自身利益更多地考虑员工的安全。人们或许认为公司只是在雇佣人、解雇人,并不在乎人,对吧?我认为并非如此。考虑到人口老龄化的问题,未来我们将面临严重的劳动力短缺,(所以)现在全世界都在热议移民问题。
这就是一个周期。五年后,会发现根本没有足够的人,需要大量的移民,也会有很多人愿意移民——这种流动符合当中每个人的利益。
企业不能仅仅依靠政府来解决所有问题。因此,他们需要采取更多的风险管理措施,包括确保有足够的员工来完成工作。这意味着企业要像对待家人一样对待员工。如果发生了不好的事情,所有人都将失去工作,公司就需要照顾这个家庭。因为几个月后,一切都会恢复正常,“我们还需要你们”。这就是我们的前进方向。
但在同时,政府恢复其应对下一次危机的能力非常重要。迄今为止,在疫情之后,他们做得很少。
至于你问到的经验教训,我获得的经验教训是,一旦有危机,不能采取不彻底的措施。回顾2008年的金融危机,中央银行在随后的8到12个月里做了很多事情。但危机继续发酵,并没有迅速消失,随之而来的是漫长的余波。
因此,当有危机时,需要立即进行强有力、大规模的应对举措。这就是我们在2020年所做的。我们使用了2008年使用的所有工具,不是一点点地使用,而是一次性全部使用。
当时有人说,你是不是做得太多了?我说,我不这么认为。消防员永远不会因为用了太多的水而受到批评。对吧?消防员只是扑灭了火灾。第二天早上要清理水吗?当然需要。现在我们还在那个清理阶段。但大部分问题已经解决了,这就很好。
这是一个重要的经验教训:如果你想我要小心一点,我不想用太多水,那第二天早上火还在烧。你仍然需要用水,并且可能还需要更多的消防车。这是因为你一开始没有强有力地应对。
我们始终要铭记,经济的核心就是人。
是人在决定事。我要花钱吗?不花钱吗?我要工作吗?不工作吗?这只和人有关,他们的态度和心态,对结果非常重要。如果他们感到害怕,他们什么都不会做。他们不会回应你的政策。他们什么都不会做,他们会蜷缩进一个洞里躲藏。这是你最不希望看到的情况。
所以你需要做的就是保持自信、强势,这样他们才能感到安心,感到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这就是为什么一开始就要用大量的水灭火,这就是我的经验教训。
政府债务是产生经济危机的最大风险
《棱镜》:金融稳定是全球经济政策制定者们普遍的目标,你认为在当下的全球金融体系下,最为普遍的系统性风险是什么?当下经济政策制定者,应优先考虑哪些问题,以避免再次发生经济危机?
波洛兹:这是很好的问题。人们似乎总要等到坏事发生了,才会注意到金融稳定的问题。像往常一样,我认为杠杆率上升是导致危机的最重要因素。杠杆率上升随处可见。一些是显而易见的,一些隐藏在影子银行部门,那里数据不太容易获取。
但在未来几年,最大的金融稳定风险,是政府债务。因为在每个经济周期中,政府债务都会持续攀升,而且永远不会恢复到原来的基准线。
现在我特别担心的是,从全球角度来看,美国财政轨迹的不可持续性。这会影响到所有人。历史表明,如此规模的财政不平衡,通常会导致严重的通货膨胀。在(过去)长达500年的历史中,几乎都是这样。
虽然今天的中央银行们给了我很大的信心,(让我相信)不会再出现上世纪70年代那样的巨大通货膨胀。但仍需要对此保持理性,中央银行仍然可能犯错。
50年前导致错误的因素,今天再次显现出影响。比如,巨大的人口结构变化。现在面临的是人口老龄化。在50年前,婴儿潮一代刚刚到来,但当时中央银行没有把那件事弄明白。现在,婴儿潮一代正在步入退休年龄,而中央银行们对这种转变的理解,仍有待深入。
所以,所有投资者都应该在其投资组合中加入抗通胀对冲工具。这类似于购买保险,虽然希望永远不会用到,但最好有所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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