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多年来,一位老人每天出现在泰顺桥头,这里藏着一个珍贵的美学意义

2024-02-29 11:00:42 - 媒体滚动

转自:上观新闻

50多年来,一位老人每天出现在泰顺桥头,这里藏着一个珍贵的美学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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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顺是廊桥之乡。泰顺溪东桥头坐着一个老人,穿淡灰色棉袄。他坐在廊桥边,满面皱纹,气息安定,好似时间老人,沉默不语地感受着时光像流水般从身体里逝去。

有朋友来过溪东桥多次,每次都能看到老人坐在这里。其实不止这一位老人,会有不同老人,上班打卡般,每日来到廊桥边,手捧茶杯,坐在临水殿墙外的石条凳子上,喝茶,闲聊,晒太阳。

这很奇怪,有人能够几十年和廊桥在一起。有时候,那个老人只是坐在那里打瞌睡。下次再来溪东桥,还能看到他坐在那里。其中,似乎暗藏了某种缓慢而恒定的力量。

老人说,他每天都会来廊桥边,五十多年没有间断。我想起历史学家王笛说:“人们内心对日常缓慢而恒久的坚持可以抵御变动不居的时代。”我从老人身上,看到一种和廊桥一样的恒定,稳稳架在流水之上。后来,当我站在翁山的旗峰桥上,这种缓慢而恒定的力量,愈发让我感觉强烈。

旗峰桥是一座石拱木廊桥,落翼式悬山顶,青砖线脊。始建于乾隆年间,重建于1924年,跨径14.2米。

廊桥最初的诞生,是为解决日常交通之需,工匠们却像制作艺术品般去打造。旗峰桥造型古朴,却又结构严谨。我站在碇步上,回望旗峰桥,它好像生来就该架在那里,山、水、桥,浑然如一,缺了它,就像一条河失去了眼睛。

渐渐地,旗峰桥不仅仅是座连接两岸的桥梁,它是村民歇脚的所在,是村庄的风水。它是世世代代人的信仰——这样的廊桥,像家,得要保护起来。

它像一间房子。它有长窗,有飞檐式的屋顶。透过长窗,可以看到在岁月长河中亘古不变的青松和杉林。

我时常在想,一百年前的这日傍晚,旗峰桥会是什么模样?应该仍有斜阳,仍有碧水在桥下流淌,仍有蜻蜓落在岩石上。人影与人影在看不见的时空中相叠。这些人影,唯有廊桥看得到。它看过许多张素未谋面的脸,它看到来来往往的人,有同样的喜怒哀乐,有同样的风尘仆仆,有同样的清澈好奇。

我忽而又想,一百年后的这日傍晚,旗峰桥又会是什么模样?桥应该还是桥。我无法预想一百年后科技及制造业的变化,却能精确地预想到来日的晚风和夕阳,以及树叶在枝上翩飞。这或许也是王笛所说的,抵御变动不居时代的一种恒定力量。

在多变的历史中,不变的稳定,才是廊桥给予我最珍贵的美学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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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氏始祖从福建长溪县赤岸(今福建霞浦)出发,一路溯溪而上,长路漫行,来到这片南雁荡山余脉,北宋乾德二年(964年),正式定居在此。为不忘翁氏祖地,他们将此地命名为翁山。山高路远,月明星稀,他们经历过多少个跋山涉水的日夜,才找到这块秘境?

我去坑底看翁氏宗祠。天气晴朗,宗祠看起来空旷敞亮。古老的匾额挂了一进又一进,祖宗的牌位供奉在高堂。挂在红木柱上的楹联写着:“诗书继世,芳名耀祖”“欲光门第还自读书积善来”“教子孙两行正路惟读惟耕”。祖先历经艰险,在此栖居,他们耕种,他们经商,他们为官,却始终不忘读书这件事。

农历七月十五中元节这日,族人们会齐聚祠堂。村庄中成绩优异的毕业学子,将在祠堂中参加祭拜祖先的仪式。他们戴着大红花,在锣鼓声中,在亲人的注视下走进祠堂,按照主祭引导,叩拜在祖宗牌位前。晴耕雨读。惟读惟耕。是祖先一遍遍在教诲。是学子竖着耳朵一遍遍在听。

一弯一弯的山路,会让人迷路;天上乱哄哄的星星,会让人迷路;喝了酒的夜晚,会让人迷路。唯有读书,唯有读书不会让人迷路。

为了让子孙不忘读书事,他们在村庄中修建书院。清道光年间,1854年,监生翁如陵建造外翰第,在中厅建造了一书斋,五开间,两边是书房,供家族子弟读书。先生正襟危坐,学生朗朗诵读,戒尺挂在醒目墙头。调皮粗心,对学问轻视的孩子,都会遭到先生的严厉惩罚——罚跪或打手心。先生厉言:“一根无情竹,不打书不熟。若要溺爱子,莫送子来读。”根据家谱记载,外翰第从清咸丰到宣统50多年间,前后共出了18位秀才。

我站在梨垟村的翁山书院门口,试图复述学子们一遍遍诵读的内容。一棵巨大的桂花树落下满地浓荫。建房时种下的这棵桂花树,现已亭亭如盖,成了泰顺最大的一棵桂花树。

这是个适合读书的地方。我想在这样一棵桂花树下读书。花开时节最好,风微微吹动,桂簌簌雨下。桂花落在瓦背,落在肩头,落在一个古老的石臼上。落了满地金箔花钿。

一朵桂花落在了我的书页间。我顺手捏起,细细看它,一朵五瓣淡色金桂——是翁山书院的老桂花树送给我的第一份见面礼。

我感受到一种似曾相识的气息,穿越百年,从过去的一间书房抵达现在。它似乎向我提醒,每一次看似偶然的相遇,都是必然早已埋下的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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