缙云丨龚雨竹:未尽之事(短篇小说)

2023-08-29 06:58:18 - 上游新闻看点

缙云丨龚雨竹:未尽之事(短篇小说)

未尽之事(短篇小说)

文/龚雨竹

塞伦比亚的天气总是如此阴晴不定,上午还是如同光照之都阿诺克般的璀璨阳光,下午就变成萨弥托永不止息的阴云狂风。路上的行人一边破口大骂这该死的天气,一边疾走于润湿的市井街道上。

在这步履匆匆的行人里,有那么一个人显得如此突兀。

他身披着黑色的斗篷,整个人面目消瘦,他深凹下去的眼窝和浓重的黑眼圈时刻提醒着周围人注意到他的憔悴。

他身形微微晃动,像喝醉了酒,又像是一副散了架的骷髅。总之,他逆行在人群里,目光四散,毫无生机,但他还在坚持着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牵引着他必须要去看一看。

时针嘀嗒嘀嗒,下午五点的钟声准时敲响,在贝吉特广场上人潮涌动,这和零星散落在街头巷尾的人们形成鲜明的对比。

“哦,是了,到点了。”目光穿过丛丛的人群往里望去,那盛大的场面会让你立马明白汹涌的人潮出现的原因。

男人们面露恶心看着中心的人,却是盯得目不转睛;女人们破口大骂看着中心的人,却是夹带怜悯;孩子们天真无邪地看着中心的人,却是只图新奇。每个人都神色各异看着中心的人,却是在等待那一抹火光冲向天际的刹那所绽放的艳丽华美。

“行刑!”那一声令下,成就了多少人的欢愉,大家一窝蜂欢呼雀跃,也不管认不认识,只是假惺惺地互相拥抱,给自己在斩除罪恶的英雄事迹里留下光辉的一笔。

那个男人终于来到了现场,可惜他还未走近,便见那冲天的火光四起,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也随之被烧走了,在她被火海包围的刹那,和她一起去了。

他像泄了气的气球,整个人都瘫软了下去,一点声音也没有,只剩下皮包骨一般。若不是混乱的人群里有人发现这个可怜的人,或许他就和她一样成为了一具尸骨。

“哦,我敬爱的神明!请保佑这个可怜人儿苏醒过来,重见这美好世间吧。”身边有人在低声祷告,筋疲力竭的男人使尽全力动了动手指,希望那名老妇人能够注意到自己。

“哦,真是奇迹,你醒了,我亲爱的。”那名老妇人惊喜地看着男人,将他从床上扶起并喂给他一些吃食。

但男人似乎失去了思想,他只是被动的接受,就连滚烫的茶汤入喉,也无法激起他任何神经的兴奋。

他这样木愣愣的状态直到第十天才结束。这几天老妇人对他的态度像是过山车一样转了180度大弯。前几天的耐心与和蔼渐渐消失,取代的是不耐烦和厌恶。

男人一直将老妇人的态度转变看在眼里,这才是这个世界所给予人们最大的“善意”,一切的平安喜乐只不过是假象,是一种自欺欺人的本能。

他的眼里出现了火焰,就像是那天冲天的火光,在死灰复燃的那一刹那他感受到了一丝的自由,之后他又整个人沉了下去,就像隐匿在黑夜里。

他悄悄地离开了,在与那天相似的风雨里,他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他要复仇,为了她。

敲开酒馆的门,他一眼看见了那个好久不见的朋友,他阴沉沉地走过去,坐在了他的身边。

“我的维克托老弟,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埃塞得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调侃,害怕碰触到他那颗因为丧妻而变得无比弱小的心灵。

维克托没有回答,他将埃塞得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过了很久,才道:“我要走了。”

埃塞得睁大自己的双眼,难以置信的看着维克托,“你疯了!”

维克托沉默了一阵,说出了他所能说得最多的字,“亲爱的埃塞得,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而是我下定决心要这么做,我需要给她一个交代。”他缓缓从褶皱的衣服里掏出一封信,“如果我死了,请将这封信转交给娜吉娅的父母,这是我唯一能为他们做的事了。”

空气安静得不像话,似乎所有人都在等待这一刻,维克托又要了一杯酒,在埃塞得复杂的目光下离开了。

埃塞得只能透过那样的背影看见,一颗强有力跳动的心脏下,埋葬了一副枯骨。

埃塞尔知道,他已经无法阻止。

黑夜再次袭来,可天空就算再黑也掩盖不了这座城市里罪恶的滋生,那抹火光的残余已经被清扫干净,维克托站在这里,泪水却忍不住从眼角留下,那些过往与她的快乐时光走马观花般从她的眼前掠过,他就站在贝吉特广场的中央,迎着这无风的夜一会儿笑,一会儿哭。

如果时光能重来,他一定会更加珍惜和她在一起的每分每秒;如果时光能重来,他绝不会放开她的手;如果时光能重来,他宁愿自己替她而死。

维克托深吸了一口气,亲吻着爱妻死去的地面,像是祭奠,又像是在告别。

风吹起了漫天的飞沙,这座城看起来繁华艳丽,实则萧索荒唐。维克托打扮成士兵的模样,混入了护送国王去往前线的部队。

索马亚战场如今已是一片狼藉,将天空熏得昏沉的硝烟,空气中弥漫着腐臭的气息,地面上早已流干的紫黑色血迹,都在告知着人们这场战争的惨烈。

西侧的营地里面还有一大堆俘虏,他们套上重重的枷锁,在军士的鞭挞下修缮着防御工事。而东侧营地则聚集大量的伤员,他们断手断腿,流血不止,可不见一位医师的身影,他们呻吟着病痛,却成为帝国无休止战争下最可怜的牺牲者。

如果这些事都无法展示君主的残暴,那么还有什么能够证明这一切呢?

维克托双手置于前胸,在没人看见的地方为他们做着祷告,这是给他们也是给自己唯一的安慰。

国王已经被安置在营地最安全的地方,那里聚集着最多的军士。他们一个个神情肃穆,站姿挺拔。维克托对他们的行为嗤之以鼻,却仍旧随着他们驻守在外。

明日,国王会在这座营地的瞭望台上发表他蛊惑人心的演讲,而在他演讲完之后的一个空隙是他复仇的唯一机会。

这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可他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因为他知道想终止这一切的不止他一个人,他的身后还站着很多很多人。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契机,为此才能站出来。

他愿意当这样一个契机,去开启毁灭地狱统治的大门,而跟随他进来的会是每一个拥有不死之身的亡灵,他们将带着摧枯拉朽般的士气,结束一切。

漫天飞沙摇曳起舞,这是索马亚难得的晴天。在阳光直入云霄的那一刻,振聋发聩的号角响起,这一刻的声音,甚至比将士们冲锋陷阵的呐喊还要威势浩大。

国王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穿着用极寒之地狼王的毛皮做成的披肩,在众人的搀扶下缓步走了上来,他接过仆人送上来的纸张,照着上面的文字磕磕绊绊的开始演说。

他的声音嘶哑又难听,嘴里含混不清,又夹杂这浓重的鼻音,他咿咿呀呀地讲话,就连襁褓中婴儿的啼哭也要比他富有兴味。

维克托站在台下,他单膝跪地做着骑士的礼仪,可止不住的愤怒冒上心头,周围的人都像着了魔,只有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假象,是这个世界的假象。

国王的呻吟伴随着号角的吹响终于停下,他在仆人的搀扶下走了下来,似乎是要和民众更近一点。维克托感觉到一股激烈的心情在胸中鼓荡,目视着一步一步下来的人,手已经紧紧握上剑柄。

“我亲爱的臣民们,你们的牺牲是暂时的,你们的奋斗是耀眼的。感谢帝国有你们的支持,才能如此繁荣发展。你们的功绩将永远铭刻在帝国璀璨的历史上,我与你们同在!”

刹那间,维克托又见那冲天的火光,可一次他不再悲伤。

所有人都被突然的敌袭弄得惊慌失措,就连国王也差点在奔逃的路上摔上一跤。

维克托感谢着上帝的公平正义,快速混入保护国王的军士们的身边。

他看着国王离他不过两尺,他胸中的勇气在不断膨胀,下一刻突然爆发。

谁也没有想到,这戏剧般的一幕,就这样出现在眼前,国王的胸口被一剑刺穿,那雪亮的毛皮上被鲜血浸染。

周围一窝蜂涌上无数的人,有人去拉国王,但更多的人却是将维克托团团围住。维克托肆意着笑着,眼角却流下了泪水。

之后他再一次晕倒了,在闭上眼睛之前,他似乎看到了这个世界的真实。

押往贝吉特广场的刑场上时,维克托在人群里看见了埃塞德。他们的目光四目相对,而后错开,只是维克托心中突然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那种感觉在他人头落地的那一瞬间也没有消失,只是他再也没有机会知道。

埃塞德在维克托离开后的第三天才去看望了娜吉娅的父母,痛失两个孩子的老人变得更加憔悴,他们试图展现一些活力去接待埃塞德,可一直都被他所照料。

埃塞德在临走前将那封信交给了娜吉娅的父母,他没打开那封信,但也知道里面的内容。

上面一定写着:感谢你们,我和她去往了一切的真实。

可那真的是真正的真实吗?埃塞德突然觉得可笑,一直活在假象中的人是你啊,维克托。

在娜吉娅灵魂消逝的时刻里,你就已经陷入了虚无。

维克托,其实你根本没有去过索马亚,你也根本没有杀死过国王。

没有什么英雄,也没有什么奇迹。

你和娜吉娅依旧是帝国的牺牲品,仅此而已。

不过,这场抗争还远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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