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明的傻瓜难度化
▌周月亮著
一闲下来，王阳明上了九华山，又有了如同龄人唐伯虎那样的名士的牢骚：“却怀刘项当年事，不及山中一著棋。”（《题四老围棋图》）他发狠地说：“吾诚不能同草木而腐朽，又何避乎群喙之呶呶！”（《游九华赋》）他同情李白未展其才：“谪仙楼隐地，千载尚高风。”（《李白祠》）
他在九华山专门拜访了一个善谈仙家事的道士蔡蓬头。蔡蓬头见了王阳明，只说：“尚未。”过了一会儿，王阳明避开左右，与道士到了后亭，再度请教。蔡蓬头还是只说了“尚未”。王阳明再三恳求，蔡蓬头才说：“汝后堂后亭礼虽隆，终不忘官相。”说完，一笑而别。道士的意思是，他的“底子”可望成仙，但太想当官了。仙人觉得想当官的人是聪明的傻瓜，其聪明与其傻相资相用，绝难度化，比单纯的傻瓜难度化多了，所以一笑而别。
王阳明听说地藏洞有异人，坐卧松毛，不火食，只吃天然的东西，如瓜果之类。于是，攀绝壁走险峰，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个人，只见他正装着熟睡，以试验来者的道行。王阳明也不俗，坐在他旁边，摸他的脚。道士觉得他不俗，就“醒”了。问：“路险何得至此？”王阳明说想讨教怎样修炼最上乘的功夫。道士说：“周敦颐、程明道是儒家两个好秀才。”
周敦颐融化释道，开辟出宋代理学新世界。程明道与弟弟伊川同受业于周敦颐。周敦颐的《太极图说》被公认是从道家宇宙论模式中深化翻转而来，其《爱莲说》则融合了《华严经探玄记》的基本意思。这两位大儒与道家相通，所以这个道士说他两个是好秀才，也暗示王应该当这样的好秀才。
王阳明又转悠了许多地方，如池州青山，他真切地感叹：“岂尘网之误羁，叹仙质之未化。”（《游齐山赋》）八个月后，他果然筑室阳明洞了。
三十一岁那年五月，王阳明才回到京城复命。他对一度热衷的诗文复古运动失去了兴趣。用王龙溪记录王阳明后来的话说是：“使学如韩、柳，不过为文人；辞如李、杜，不过为诗人，果有志于心性之学，以颜、闵为期，非第一德业乎？”（《明儒学案·浙中王门二》）
王阳明决计要告别京师，告别政治，告别文坛，告别那些喧哗与骚动。他刚刚干了三年，就不想干了。弘治十五年（1502年）八月，三十一岁的王阳明因“虚弱咳嗽之疾”上疏回家养病。若干年后，正德十年两次、十一年一次、十三年两次、十四年正月一月之内两次，上疏告病乞养自称“百病交攻”“呕吐潮热”“手足麻痹，已成废人”（《乞放归田里疏》）。唯有弘治十五年这一次，他一请就被照准了。（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