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体：我们应该害怕生育率下降吗？
来源：环球杂志
联合国发布的《世界人口展望2022》报告称，许多国家的生育率近几十年来显著下降，2021年全球人口平均总和生育率为2.3，即平均每名育龄妇女生育2.3个孩子，1950年这一数据为5，预计2050年这一数据将下降到2.1；由于生育率持续下降，世界人口增长率在2020年下降至1%以下，2050年可能降至0.5%左右。
“生育率下降已成为全球人口发展的共同趋势。”受访专家一致作出这一判断。
是哪些因素导致全球生育率持续走低？长期的低生育水平给各国社会、经济发展带来怎样的影响？当前很多国家都实施了多种多样的生育支持措施，效果几何？未来如何构建生育友好型社会？在接受《环球》杂志记者采访时，人口领域专家针对这些问题作出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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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育率下降成为全球大趋势
《世界人口展望2022》报告称，按区域划分，目前人口主要集中在东亚和东南亚、中亚和南亚、撒哈拉以南非洲。
全球人口从70亿增长到80亿用了大约11年时间（2011~2022年）。据联合国预测，全球人口达到90亿将需要大约15年时间（2022~2037年）。这表明全球人口的总体增长速度正在放缓。随时间推移，全球人口增长越来越集中在世界上最贫穷的国家，其中大多数在撒哈拉以南非洲。
联合国人口基金专家蕾切尔·斯诺表示，当前全球大多数人都生活在总和生育率低于生育更替水平的国家或地区。生育更替水平是指平均每名妇女大约生育2.1个孩子，意味着出生和死亡人数趋于平衡，人口停止增长、保持稳定。
中国人口学会副会长、南开大学经济学院教授原新按照国家发展程度给出了全球总和生育率的一个大致画像：发达国家在1.5~1.6，发展中国家在2.4~2.5，欠发达国家在4左右。
“发达国家已经率先走入了低生育水平时代。发展中国家生育率也在下降，但存在差异性，其中新兴经济体生育率下降最快。目前全球生育率最高的前10个国家几乎都在非洲，其中尼日尔接近7。尽管如此，非洲国家的生育率也在缓慢下降。”原新向《环球》杂志介绍。
从不同地区的几个人口大国来看，根据美国人口咨询局2023年中的最新数据，美国总和生育率为1.7，巴西为1.8，印度为2.0，印度尼西亚为2.2，埃及为2.9。其中美国、巴西、印度的总和生育率均低于生育更替水平。
根据印度第五次全国家庭保健调查的结果，由于大多数邦的生育率下降，印度人口趋于稳定，在参与调查的17个邦中，14个邦的总和生育率在2.1或以下。联合国预测，2023~2100年，印度总和生育率将从2.0缓慢下降至1.69。
而从生育率下降幅度看，韩国的情况尤为突出。韩国政府2024年1月初发布的统计数据显示，韩国2023年出生人口只有约23.5万人，创历史新低；韩国2023年总和生育率跌至0.72，远低于为确保全国人口数量稳定在5000万人所需的2.1。
原新向记者介绍，从全球范围看，生育率下降是一个大趋势，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相比，全球平均生育率在六七十年的时间里下降了一半以上；在这个大趋势下，发达国家“引领了生育率的下降”，而发展中国家“正在决定生育率下降的方向”。
“毕竟发达国家人口加起来也不到13亿人，全球80亿人口中发展中国家占多数，因此发展中国家决定了全球生育率下降的速度和方向。”原新说，发达国家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平均达到了生育更替水平，目前印度也达到这一数值，发展中国家正向着更替水平迈进，即便是全球生育率最高的非洲，生育率也在下降，尽管下降得相对较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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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重因素叠加使然
生育率下降何以成为全球大趋势？
原新向《环球》杂志记者分析，背后的原因大致包括：经济的发展，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女性受教育程度、就业水平、社会地位的提升，生育文化观念的改变，孩子对于家庭和社会效用的变化，人类生存环境改变和生活方式变化所引发的不孕不育症的增多，等等。
其中，生育文化观念的改变尤应引起重视。“在全世界范围内，随着社会保障体系的建立和完善，养儿防老等观念正在发生变化，孩子从对上一代的赡养束缚中解脱出来，孩子对于家庭的‘经济效用’不断缩小。”原新说。
中国人民大学人口与发展研究中心研究员、人口学系主任杨凡向记者补充道，“受教育水平提高以后，人们的价值观也在发生改变，很多人不再把生育当成生命中一定要达成的目的。”
除了世界范围内的共性原因，杨凡还表示，不同地区还呈现出一些个性因素。
在杨凡看来，如果以纵向的视角去统计一个人终其一生的生育状况，可能生育率并没有现在的数字显现得那么低，“也就是说，婚姻推迟造成一个进度效应，每个年龄段生孩子的时间都在往后推迟，所以你在某个时间节点上捕捉到的生孩子的人比较少，但这不代表这些人就不生了，大部分人还是会生。”
杨凡认为，由于北欧、西欧较早经历了这样的过程，这些地区已经进入一个新阶段，即高龄补育效应开始体现，因此其生育率较以前普遍有所回升；在人口转变进程较北欧、西欧晚的一些国家，实际正处于生育推迟的加速期，所以人们现在看到的每一年的生育水平其实比一个人终其一生的生育水平要低。
杨凡同时认为，与北欧、西欧国家相比，东亚地区对劳动力的投入更高，“比如，大家总说‘都很忙’，这种情况下，工作和家庭育儿之间就产生了矛盾。”
此外，东亚文化比较重视对孩子教育的投资，在教育成本比较高的情况下，人们选择通过减少孩子的数量来提高孩子教育的质量，“因为家庭资源是有限的，而这种资源不仅包括金钱，还包括父母的精力。”杨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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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响“总体来说是中性的”
从人口规模上讲，低生育率会带来人口负增长，从人口结构上讲，会加剧人口老龄化。“但无论是人口负增长还是人口老龄化，其实都是一种人口的变化、一个综合的结果，生育率下降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杨凡对《环球》杂志记者说，其影响“总体来说是中性的”。
杨凡说，不同国家的经验表明，人口负增长只是影响经济的因素之一，其具体作用机制还需更多的实践加以验证，但目前公认人口负增长与经济增长两者能够并存，尽管各国之间差异很大。
她告诉记者，学界对人口负增长如何影响经济结论不一，“有观点认为其影响是不利的，包括人口减少带来劳动力减少和年龄结构老化、经济增速下降、有效需求下降、消费支出减少、企业利润减少、储蓄和投资减少等；也有观点认为，其对经济增长有利，当人口负增长时，劳动力投入减少，引发劳动密集型技术向人力资本密集型技术的转变，有利于促进经济增长方式转型和经济持续增长；还有观点认为，其对经济增长的影响并不确定，不同国家地区之间差异很大。总体看，人口负增长的影响是长期的、渐进的、缓慢的，对此不必过于恐慌，但一定要及早规划、积极应对。”
原新对记者说，从人口发展规律看，人口总量在负增长的最初时期一般会存在增减交替的波动，早期阶段，无论生育率高与低，下降幅度都是温和的；但远期阶段，如果生育率不能得到有效提振，生育率越低，维持时间越长，总人口剧烈下降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那么，现在为何强调要加快完善生育支持政策体系？原因很简单：现在做的提升生育率的一切努力措施，不是为了应对未来二三十年内的人口状况，而是为了应对未来三五十年之后的人口状况。一个社会60岁以上人口超过10%，我们就称它进入了老龄化社会，但这只是一个现象，还没有演变成老龄社会问题。再过30年，当60岁以上的人口超过40%，就变成了人口问题。等到那个时候再着手解决，可能就没机会了。”原新说，对于人口，要远视，要有足够的提前量，要有全局观。
他这样总结：“明天的人口规模依然巨大，不代表后天的人口规模依然巨大；后天人口问题的出现，必须从今天就要着手准备应对，而不是从明天、后天才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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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共探索
当前，世界上很多国家都在积极推动各项生育支持政策的实行，其中北欧、西欧国家走在了前面，在亚洲，日本、韩国行动较早，也有一些实行已久的措施。
杨凡向《环球》杂志记者介绍，近十年北欧、西欧国家家庭福利公共支出占国内生产总值（GDP）比重的平均水平达到3%以上；东欧和中欧国家也基本达到2%以上；东亚国家的生育支持政策体系建设起步较晚，因此整体投入水平比较低，日本和韩国的平均水平也分别只有1.3%和1%，与较早行动的国家相比存在一定差距。
原新说，即便在这样巨大的财政投入下，北欧国家的生育率也并没有明显回升，只是维持了没掉得特别低，总和生育率在1.4、1.5左右，“如果没有生育支持政策，北欧国家的生育率有可能会掉得特别低。”
原新向记者介绍，法国在欧洲是公认的家庭生育支持政策做得比较好的国家，“近几年法国的生育率不但没有再往下掉，反而有所回升，到1.7左右。法国的生育率回升有两个因素，一个是它的家庭支持政策做得好，保住了原有的生育率水平，另一个是它接纳新移民的数量比较多，新移民的生育率很高。”
综合各国经验，比较有效的生育支持政策措施包括生育补贴、弹性育儿假期、保护职场女性权益、健全托幼服务等等。“提升生育率，从观念的改变到行动的改变，需要一个很长的周期。在这方面，北欧、西欧行动较早，后来日韩也在吸取北欧、西欧的经验，总之，它需要时间，去进行持续性的建设。”
原新和杨凡都向记者介绍，除了积极的生育支持政策，特别值得一提的还包括，北欧国家近年来非常重视生育文化的塑造，比如让民众树立对生育的尊重、对家庭的重视、性别平等观念等等，“北欧人塑造的一系列生育文化值得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