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淀烈士寻访小组:为“无名”烈士找回名字

2023-12-12 18:02:57 - 新京报

75年前的平津战役中,北京五塔寺曾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战斗,一些解放军战士永远留在了这里。

如今,仅有纪念碑上一个模糊的支队名称、战斗地点和牺牲地,简单记录着这段历史和战士。他们是谁?一共有多少人?因为时间久远,没人能说得清。

从今年4月份起,海淀区退役军人事务局由优抚科牵头成立烈士寻访小组,寻找这些尘封了75年的烈士名字。幸运的是,烈士们没有被遗忘,寻访小组走到哪里,就会得到哪里的帮助,也总有人愿意加入寻找烈士名字的行列中。

现在,寻访小组已经找到并确认28人姓名。找到名字后,小组一行人曾站在烈士墓前,告慰英灵:“我们找到了你们的名字,人们没有忘记你们!”

无名、无数

北京市海淀区五塔寺,塔前的两棵银杏古树静静立着,游人来去,画油画的人在不远处临摹着塔的样子。走近细看塔身,墙上依稀可见的弹痕,记述着这里曾发生过的战斗。

海淀区有关史志资料记载,1948年12月,平津战役进行过程中,北平城和平解放之前,人民解放军同国民党军队在西直门外长河北岸的五塔寺附近,进行了一场激烈的战斗。

海淀烈士寻访小组:为“无名”烈士找回名字

参加战斗的解放军部队,将指挥部和临时包扎所设在距五塔寺六公里外的六郎庄真武庙和小狮子胡同。战斗打响后,伤亡者被村民用排子车运回六郎庄,牺牲的战士遗体被安葬到真武庙后面。

由于战事紧张和记录的不完善,埋葬的人数没有一个完整统计,村民们也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还是要找烈士的名字。”今年3月29日,到六郎庄烈士墓实地走访后,海淀区退役军人事务局(下称“事务局”)的工作人员这样想,“曾在前线作战的战士们,牺牲后我们却连他们的名字都不知道,这说不过去。”

局里专门成立了寻访小组。组员们想找村里的人了解情况,但75年过去,上一辈经历且知道这个事情的人已经寥落,没有能亲口讲出完整故事的人。

只能循着现有的痕迹去寻找。

寻访中,小组成员们最大的感触是,“即使无名,他们从没有被忘记。”

六郎庄烈士纪念碑被建在真武庙西北侧100米外。1966年4月,六郎庄的贫下中农协会组织移骨,重新将烈士们安葬于村北的后山脚下。村民们从真武庙中运来一块石碑,雕上云纹和五角星,老村长在上面题了“革命先烈永垂不朽”八个大字。

海淀烈士寻访小组:为“无名”烈士找回名字

烈士纪念碑后侧记:一九四八年十二月,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四野战军七支队,在北京五塔寺战斗中,有数十名壮烈牺牲的战士,葬于六郎庄,为了怀念革命先烈们的英雄事迹,特立此碑,以志。

1988年,六郎庄村委会又对烈士墓地进行重修,修缮了宝顶,添筑围墙,在墓周围种上花木。每年的清明节,六郎庄小学的师生都要来到烈士墓前凭吊先烈英灵。六郎庄整体拆迁后,烈士墓作为一处革命遗迹,被海淀区文保单位加以保护。

六郎庄村在新的安置地建了村史馆,其中,对五塔寺战斗及烈士纪念碑做了专栏介绍,这场战斗被认为是六郎庄历史中重要的一部分。

“大海捞针”

时间,1948年12月;战斗名称,五塔寺战斗;队伍,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四野战军七支队;烈士埋葬地,六郎庄。牺牲人数不详,烈士名字不详。

这是已知的所有信息。

一开始,寻访小组对找到烈士名字这件事,心里也没有底,只能把能想到的方式用上,能联系到的人先联系到。除了在互联网上搜集信息,他们联系了六郎庄村史馆、海淀区区史志办、北京军事博物馆。从这些地方拿到相关史志资料,可以梳理出战争的大致脉络,但烈士名字方面收获甚少。

海淀烈士寻访小组:为“无名”烈士找回名字

在退役军人事务局内部褒扬管理系统中,他们按照已知信息的关键词搜索、找人,也一无所获。

那就从部队信息入手查。寻访小组根据碑文上的内容去查部队番号,但“七支队”根本查不到。

网络上,关于参战部队是第四野战军144师430团还是114师430团,说法不一。

寻访小组辗转了解到,114师430团隶属于武警某部队,这个线索被排除。144师430团被查到隶属于广州陆军某部队,但430团曾和某师424团互换编制,人员编制和番号几经变换,现也无从查起。

他们也同步在中华英烈网寻找烈士信息。这一公开网站载录了186万名烈士,烈士英名录按照地域划分,最小单位是区县。这就像大海捞针,小组里的几个人利用上下班时间,在大致的东北方向,一个个地“点名字”。找到疑似可能的信息,他们就给各省市发函核实。

“点了无数次,终于找到一个人。”区史志办加入的同志点到烈士陈自玉,牺牲在北京六郎庄,籍贯辽宁省凌源县。他们找到当地退役军人事务局帮忙核实。

而后,在退役军人事务局的内部褒扬系统,寻访小组找到牺牲在五塔寺战斗中的曹玉文,但系统信息显示,曹玉文牺牲时间为1949年1月,时间不对。

他们推测是人工录入的错误,便马上联系到内蒙古敖汉旗退役军人事务局核实情况。后续经过实地走访,寻访小组确认了两人在五塔寺战斗中牺牲,是六郎庄烈士。其中,陈自玉的后人知道他在六郎庄埋葬,也曾经到六郎庄烈士墓祭奠过。

这让寻访小组意识到,烈士家属和寻访小组之间可能存在信息不对称的情况。寻访小组没有掌握烈士信息,而烈士家属后人可能不知道他们在寻找。

“这种情况启发了我们,可以求助媒体。”他们在媒体上刊登报道,公布出寻访小组的电话。他们也希望通过媒体,让大家知道寻找烈士名字和为烈士寻亲的工作,“这也是烈士精神弘扬的一部分”。

海淀区一名96岁老兵马继忠,曾参加过五塔寺战斗,看到报道后联系到寻访小组。据老人讲述,在那段令他痛心的一仗中,23岁的连长爱护战士,在敌军诈降后去查看情况时被炸死。

他不知道那场战斗中牺牲多少战友,牺牲的战友被埋在哪里。但他记得做政治工作的几名战友姓名,并提供了430团主要兵源地是辽宁凌源、内蒙古赤峰等地的线索。

寻访小组的成员说,前期的寻找工作,大多时候没有实质性的进展,对他们来说,每一步都会给他们带来启发,“一个线索画上句号,是另一个阶段的开端。”这份工作就这样一环扣着一环走了下来。

二十六人

找到陈自玉和曹玉文两个人后,寻访小组的工作陷入一个瓶颈,“该查的都查了,再通过网络查询突破很难。”

于是每个人心里都装着这件事情。去参加一个培训会,其中一位授课老师是原解放军档案馆馆长。课上,这位老师对部队演变信息有全面的了解。

一位小组成员想着,能否请这位老先生查找解放军档案馆里,关于五塔寺战斗中烈士的信息。一下课,她就冲上讲台找老师。老人家二话没说,“行,我去给你找。”

第二天,老先生去到档案馆,戴着老花镜,帮他们翻找资料。找到两个人后,老先生便立马联系寻访小组,“快派人来,我已经找到了,还有更多,你们多来几个人。”

东北第四野战军牺牲的烈士名单,在1956年被中南军区政治工作部按照籍贯分类装订成册载录编纂,厚厚的几十本里,薄薄的纸一页一页,用竖排的繁体字记录着他们的牺牲时间、地点、姓名、队伍名称。

翻一本得一个小时,瞅着印得密密麻麻的字,一开始找不着人,小组成员们在心里着急,想“还能不能找到更多了”。

很快,辽宁卷找到一个又一个。陈自玉也找到了,虽然名字写的是“陈自裕”,但出生信息和部队信息都与之前查到的吻合,确认是同一人。

430团兵源大多在东北,但其他地方的卷宗也不能遗漏,得全部过一遍。

第一天的下午,他们找到20个名字,卷宗没翻完,第二天上午,他们继续去找,并把之前翻过的又查了一遍,找到了6个人。

其中两人名字相同,查找地名发现是同一个人,加上之前找到的曹玉文,一共有26名烈士的名字被找到。

信息显示,他们来自辽宁、内蒙古、河北、河南,牺牲时大多在20岁左右,有的甚至刚入伍一个月。

寻访小组的人回忆,一下子找到20多人的名字,组里每个人都特别激动,但他们没有向任何人说这个消息,想要先去跟烈士汇报。

海淀烈士寻访小组:为“无名”烈士找回名字

他们去鲜花店买了菊花祭拜烈士,每个人自己跟烈士说了几句话。菊花的数量是43支,这是目前能查到牺牲烈士最多的数字。

知晓你姓名

11月,退役军人事务部牵头在湖北武汉召开有关烈士褒扬工作研讨交流会,其中有多地退役军人事务局参加。寻访小组的成员“带着目的去开会”。

去之前,准备好了带着给内蒙古、辽宁、河南、河北四个省份的函件和人员名单,在交流会上跟大家提了核实信息和为烈士寻亲的请求,“每个省份都很支持”。

海淀烈士寻访小组:为“无名”烈士找回名字

找到烈士名字后,还得亲自去核实,并挖掘烈士的故事,“也让他们的亲人知道有人在纪念这些烈士”。9月30日之前,烈士寻访小组完成了对陈自玉(裕)家的实地走访。

陈自玉(裕)的侄子陈启荣说,当时大伯在五塔寺外面埋伏,抬头的时候,被打中脑袋。

这个消息来自于同陈自玉(裕)一起参军的战友。寻访小组本想找到他们,看能否发现更多线索,但据陈自玉(裕)家人讲述,当时跟陈自玉(裕)一起参军的战友,目前为止都已经去世。

10月,寻访小组找到位于内蒙古赤峰市敖汉旗的曹玉文亲属家中。曹玉文家里有兄弟三个,他是老大,三弟曹玉玺今年86岁,拿着大哥的革命烈士证书,潸然泪下。

海淀烈士寻访小组:为“无名”烈士找回名字

家里保留着参军的传统。曹玉文的二弟后来也去参军,老三曹玉玺的儿子长大后也进入部队,整个家庭有浓浓的军人情怀。

家人只知道曹玉文牺牲,牺牲在哪不知道。多年来,曹家一直在寻找大哥的消息。

为了寄托思念,曹家在家后面的山上起了一个空坟,连大哥的衣服也没有,只有一张他年轻时的照片,被放到墓中,逢年过节亲人去祭拜。

每次去烈士墓前,寻访小组的人都会跟烈士们说说心里话,“我们把你们的名字找到了,希望我们能再找到您其他战友。”

这是一份抢救性的工作,当年的战争经历者越来越少,烈士的亲人们也越来越老,寻访小组只能与时间赛跑。

寻找烈士名字的工作仍在进行。12月份,内部褒扬管理系统升级之后,他们又找到两个人的名字,分别来自辽宁省朝阳市和河北省迁安市。目前这两名烈士的信息已经得到当地退役军人事务部门的确认。

在这条路上,寻访小组的成员遇到无数帮助。记挂着战友的老兵提供线索,辽宁省军事志专家也加入了寻访行动,成为寻访小组的军史专家顾问,各地退役军人事务局和媒体的记者跟着他们奔忙,退休的老馆长义务帮助他们,还有其他单位的人也志愿加入……

至于寻访小组成员自己的名字,他们觉得远没有烈士的名字重要。

寻访小组计划着,以后要在六郎庄烈士墓前立一块烈士记事碑,把找到的烈士名字刻在上面,供后人铭记、缅怀。

时至今日,海淀区退役军人事务局烈士寻访小组依旧在寻找75年前在五塔寺战斗中牺牲的六郎庄烈士们的名字,如您有相关线索,请联系海淀区退役军人事务局优抚科,电话为010-82725531。

以下为已确认的28名烈士姓名、牺牲时年龄、籍贯等信息:

曹玉文,23岁,内蒙古自治区敖汉旗四家子镇闫家丈子村,1946年7月入伍。(已找到亲人)

陈自玉(裕),25岁,辽宁省凌源县三道河子公社,1947年6月入伍。(已找到亲人)

丛海珠,21岁,辽宁建昌六区佛洞村,1947年1月入伍。

丁(于)国,19岁,辽宁建昌县皮丈子区,1947年10月入伍。

高桂林,30岁,辽宁阜义县六区七家子村,1948年3月入伍。(已找到亲人)

郭瑞24岁,河北省唐山市迁安市,1943年入伍,连长。

李庆益,21岁,辽宁省朝阳县四区羊山村,1947年1月入伍。

李云合,22岁,辽宁建昌县六区佛洞村,1947年入伍。

刘成云,27岁,辽宁建昌县大际公村,1947年10月入伍。

刘存之,31岁,内蒙古敖汉旗,1948年5月入伍。

刘汉魁28岁,辽宁省朝阳市朝阳县,1947年2月入伍,连长。

刘友,23岁,辽宁建昌县大乌兰村,1946年6月入伍。

卢万臣,23岁,内蒙古敖汉旗三区官家池,1947年4月入伍。

马香凌,36岁,辽宁朝阳县七区石杖子村。

孟献尧,18岁,辽宁建昌县二区坤品沟村,1947年11月入伍。

任庆,31岁,辽宁建昌县承相村,1948年5月入伍。

史汉玉,27岁,辽宁新东县大丈子村,1948年2月入伍。

隋成合,25岁,辽宁建昌县十棵树村,1948年2月入伍。

王凤海,21岁,辽宁阜义县八区房台关村,1948年3月入伍。

王勤,20岁,辽宁建昌县四区北庐村,1947年5月入伍。

王作福,31岁,辽宁建昌县八区二道仗子村,1946年7月入伍。

武尚书,26岁,辽宁锦县小明区,1948年7月入伍。

徐贵,25岁,内蒙古敖汉旗4区白沟,1948年4月入伍。

杨景清,31岁,辽宁建昌县二区。

张信,26岁,辽宁建昌县三区三家子村,1948年6月入伍。

张振清,22岁,辽宁新东县,1945年7月入伍。

赵国申,25岁,辽宁建昌县乐伯寿,1947年9月入伍。

祝振华,31岁,河南省汲县,1948年11月入伍。

(以上信息据烈士档案记载,地名为旧称,个别信息可能与实际情况存在误差)

编辑杨海校对刘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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