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年轻人容易遭遇“断崖式分手”？

来源：三联生活周刊

法国社会学家伊娃·易洛思认为，应该用哲学和社会学来理解人们现在的爱情观，揭示市场、消费实践、资本主义的逻辑如何侵蚀亲密关系。

文|贝小戎

王尔德说：“一生只爱一次的人其实是肤浅的⋯⋯为了让浪漫在记忆中永存，就必须让爱情在当下消逝。”他在1900年就去世了，他的爱情观如今才流行起来。法国社会学家伊娃·易洛思在《爱的终结》一书中说，现在很多人都不再追求忠贞的、一生一世的爱情，人们“逃离关系，不能或不愿意进入关系，从一段关系中跳到另一段关系。越来越多的人在他们的一生中都处于流动的状态，离开又进入、进入又离开越来越多的关系。有些关系还没好好开始，或开始之后还没多久就已宣告消逝，而有些关系是一段拖沓、漫长、无从理解的死亡过程”。看起来爱得难解难分的关系，可能没有任何警告就突然化成泡影，这已经是常态了。

据估计85%的恋爱关系会以分手告终，当代的大多数成年人，都拥有至少一次分手的经历，而且往往是不明不白的分手，人们习惯性地不回电话，该见面的时候不出现，不说明白就开始不回消息，约会中途突然离去，什么解释都没有就给关系画上了句号。人们越来越感觉到自己并没有义务为退出关系做出解释，退出也不会给退出的人带来任何符号层面的代价或污名。做出解释就是在向对方表达自己的脆弱和对对方的依赖，而“退出是一种对自我肯定的操演性表达，是选择结束一段危及自我安全感的关系。由于害怕对方退出，人们在进入关系时难免会感到困惑和矛盾，这就对逐步增加彼此的信任造成了极大阻碍，人们就会采取自我防卫和自我保护的策略”。

易洛思说，现代人的“不爱”就是只接受消极纽带和短暂的情侣关系，这样的关系通常缺乏情感，包含一种自我享乐主义，“在当下，人们不断行使自由，靠的是有权利不参与某些关系，或从某些关系中脱离，在关系的任何阶段选择抽身而退”。消极纽带等于社会纽带的瓦解，造成了出生率下降、离婚率增加、孤独成为流行病。

对个人来说，选择消极纽带、不做出长期的承诺，是由于选择的面扩大了，带着相互矛盾的需求，从而造成很多不确定性。“在传统的婚姻中，男性和女性（基本上都）是横向配对的（在他们所处的社会群体内部），而婚配的目的是让资产和财富最大化。在性市场中，男性和女性的配对依据是性资本，配对的目的多种多样（经济的、享乐的、情感的⋯⋯），并且双方常常来自不同的社会群体和背景（文化的、宗教的、种族的、社会的⋯⋯），而且常常交换的是不对等的属性（例如美貌和社会地位的不对等）。”

在所谓婚恋市场中，人们很难确定每一位对象的价值，最终也就贬低了每一个人的价值。“现代人评估并选择性与浪漫关系，就像在超市里购物一样，缺乏清晰的参照点，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人们对不同对象的各种特性做出比较，尤其关注他们之间的差异；在单一评估模式中，人们则参照自己的喜好，或参照自己心中认为好的标准，来对那个唯一的对象进行评估，因此可以完全投入在它身上，就像在拍卖行中竞拍某件藏品。”约会开始置身于消费领域，并被消费领域所形构，约会发生的地点是商业化的休闲场所，如餐厅、酒吧、影院、景点、舞厅，约会的关键在于识别两人之间相似的消费品位。“依恋关系是围绕着共同的爱好、美食、品酒、旅行、运动和文化消费而组织起来的，这使得人们的消费习惯变成了价值评估的对象。双方如果难以共同参与同一个休闲领域，不能僭占同样的客体，就会难以组织起亲密感。”

现代社会里，人际互动的规则不明确，“消极的社会关系是被不确定性所驱动的，而传统社会的积极关系是围绕着明确的规范被组织起来和被结构化的。前现代的求婚始于情感，最终可能会产生羞耻和焦虑的性，当代的关系则是始于（愉悦的）性，而且必须努力解决要产生情感这个让人焦虑的任务”。

在婚恋市场，人的价值也存在不确定性，因为判断人的价值靠视觉评估，这种评估是一种很不可靠的行为。研究显示，如果仅仅观察15秒，戴眼镜的人要比不戴眼镜的人看起来更聪明；可当观察时间延长，这种区别就会消失。“视觉资本主义创造出了快速否决并舍弃他人的机制”，目标对象要么有吸引力，要么没有吸引力，被归为没有吸引力，通常只是自我呈现过程中一些微小细节出了问题。

《欢乐颂

心理学家希娜·艾扬格和马克·莱佩尔做过一个实验，参与者被分为两组来评估不同类型的巧克力：第一组参与者需要评估很多种巧克力，而第二组需要评估和选择的种类就少得多。在实验结束时，参与者可以在两种不同的酬劳方式中选择，要么选现金（5美元），要么选巧克力（价值5美元）。实验的结果是，需要评估少量巧克力的参与者更倾向于选择巧克力作为酬劳，而不是现金。“这个结果清楚表明，选项的减少对价值生成的过程有所助益；或者说，丰富性会导致价值贬低，因为在选项丰富的情况下，物与人都变得更容易被替代。”

人们总是带着评估的眼光去选择爱恋对象，这会导致看不上对方，“承认他人，意味着可以真正地认识一个完整的人，认识她或他的目标和价值，并和她或他建立一种相互的关系。而评估他人，则是用已经预设的基准来评断她或他的价值。评估和承认是两种不同的认知态度，前者日益压倒后者，而评估往往会以否决而告终。我们很难再把他人看成整全的自我，也就不能感知他人的独特。”

在人际互动中，人们要管理各种相互冲突的欲望和要求，“不想让自己显得太渴望拥有一段关系，但又确实渴望它；在关系中，不表现出缺爱（“黏人”）已经成了一个关键主题，在关系的初始阶段尤其如此。这导致人们难以形成建立情感契约的意志，或者很难去做必要的象征性工作以显示自己在意或者对关系很投入”。

最后，易洛思说：“浪漫的形式变了，并不表示它在我们生活中的存在就减少了。”大多数人依然处在或者希望能够处在稳定的伴侣关系中。”在追求爱情的过程中，人们需要付出更多耐心和尊重，敢于承担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