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考消息特稿|“洪都拉斯开启新的机遇与希望”——回望“香蕉共和国”的觉醒之路
【原标题】“洪都拉斯开启新的机遇与希望”——回望“香蕉共和国”的觉醒之路
文/本报记者赵凯蒋彪席玥
一百多年前，中美洲国家洪都拉斯被贴上“香蕉共和国”的标签。这里是美国资本为所欲为的“绿洲”，却是当地工人的“绿色牢笼”。1950年，洪都拉斯一名作家以笔为刃，为抗议、为揭露，把这段历史写进小说《绿色监狱》。
73年后，他的名字出现在现任总统希奥玛拉·卡斯特罗口中。卡斯特罗总统2023年宣布洪都拉斯同中国建交并对华访问，她在结束访华时说：“历史性的行程结束了。洪都拉斯在中国开启新的机遇与希望。”
这片富饶的土地，历史上长期遭受美国经济掠夺与政治干涉，被扼住经济发展命脉，成为“国中之国”。如今，这里又被指责为非法移民输出国。在被奴役、压迫、贬低的日子里，洪都拉斯人民从未停止反抗，坚持走在漫漫觉醒路上。
美国水果公司为所欲为
6月5日，一名当地工人在洪都拉斯纳纳香蕉公司香蕉园工作。（新华社发）
巨大商机推动下，1899年，美国水果贸易商瓦卡罗兄弟拿到洪都拉斯第一份土地特许经营权合同。三年后，美国人弗雷德里克·斯特赖奇租下该国5000公顷土地。后来，美国香蕉商人塞缪尔·塞穆赖拿到这片土地的特许经营权，在洪都拉斯创办了库亚梅尔果品公司。1910年12月，在其支持下，流亡海外的洪前总统曼努埃尔·博尼利亚带领一支雇佣军从美国回到洪都拉斯，发动叛乱并成功夺回总统宝座。作为回报，塞穆赖不仅不用再为出口香蕉付税，还租下洪北部1万公顷土地。
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美国资本逐步控制洪都拉斯主要经济部门。联合果品公司、标准果品公司和库亚梅尔果品公司等占据洪北部大片土地，大规模建设香蕉种植园，还控制交通、电力、制造业等经济命脉。1913年，洪都拉斯90%以上的对外贸易被美国垄断。
1920年7月，库亚梅尔果品公司副总裁H·V·罗尔斯顿给联合果品公司一名律师写信，详尽描述获取洪都拉斯土地和资源的手段。他强调，应通过合同、特许权和特权来垄断市场、避免竞争，并利用当地政治人物和特权阶级来达到目的。在信的末尾，他写道：“我们应该撕裂这个国家刚刚起步的经济，增加其困难以便实现我们的目标。我们应该延长它悲惨的、风雨飘摇的、动荡的生活。”
1933年，塞穆赖收购联合果品公司。在洪都拉斯，该公司主要通过特拉铁路公司和特鲁希略铁路公司开展经营，通过建造铁路获得沿线大片土地，拥有关税豁免等特权。洪都拉斯国家统计局局长、社会学家欧亨尼奥·索萨说：“为了拿到这些优惠，（美国）水果公司曾承诺修建铁路，但它们没有兑现承诺，只是勉强修了一些线路。洪都拉斯从来没有贯穿全国的铁路线。”
“此外，水果公司还对政治施加影响，它们实际上可以任命和罢免总统。如果一家公司与政府关系不好，就会组建私人武装，扶植另一股政治势力，就会出现选举舞弊，政府就会被推翻。由此带来很多政治上的不稳定。”索萨说。
美国公司之所以能在洪都拉斯为所欲为，背后倚仗的是美国政府的武力。1904年，时任美国总统西奥多·罗斯福宣称：“我们和南方邻国的利益实际上是相同的……只要它们遵守文明社会的基本法则，我们就能以诚挚友善的态度对待它们。只有当（它们）明显无法或不愿在国内外伸张正义以至于侵犯美国权利，或招来外国入侵从而损害美国国家利益时，我们才会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进行干涉。”
这并非个例，在邻国危地马拉，1951年，哈科沃·阿本斯·古斯曼就任该国总统后推行土地改革，其中包括将联合果品公司大量未充分利用的土地分配给无地农民，引发其强烈不满。公司高管沃尔特·特恩布尔找到阿本斯竞选时的对手，表示愿意帮助他推翻阿本斯。此后，美国中央情报局组建一支雇佣军，于1954年6月入侵危地马拉，将阿本斯赶下台。联合果品公司此后重新获得大片土地。值得注意的是，时任美国国务卿约翰·福斯特·杜勒斯和中央情报局局长艾伦·杜勒斯都曾是联合果品公司高管，而雇佣军头目卡洛斯·卡斯蒂略·阿马斯也曾是该公司雇员。
“我们是这片土地的主人”
如今，洪都拉斯的香蕉园内，树木依旧葱茏，其间挂满沉甸甸的果实。但对当年的洪都拉斯工人来说，这里看似充满生机，实际却是无法逃脱的牢笼。
91岁的埃斯特万·埃尔维尔曾在洪北部苏拉河谷的香蕉园工作。他回忆道，当年那里工作条件极差，工人们动不动就遭毒打，甚至被打死，“无法抱怨，不能抱怨，也无处抱怨，美国公司经理的权力甚至比总统还大”。
他说，美国公司对香蕉园的控制是全方位的。他们在每个种植园都开设了小卖部，从缝衣针、帽子、鞋子到手枪，什么都卖，但决不允许外来商人来卖东西。于是，工人这周刚从美国人手中领到薪水，下周就都花在了美国人开的小卖部里。
面对美国种种剥削，洪都拉斯人民从未停止反抗，为争取提高工资、改善劳动条件多次罢工。据墨西哥作家埃德蒙多·巴拉德斯的著作《魔鬼合同：在洪都拉斯和中美洲的香蕉特许权》，1932年，因800名工人被解雇和工资减少20%，特拉铁路工人举行大规模罢工。但联合果品公司毫不犹豫组建了自己的武装团伙，自行抓捕绑架了最激进的罢工领导者。
1954年4月，特拉码头工人因工资待遇问题威胁停工。5月，洪北部香蕉种植区的工人也加入进来。这场大罢工持续了60多天，最终取得胜利。87岁的洪都拉斯退休火车司机安德烈斯·阿尔瓦雷斯对此仍记忆犹新：“1954年大罢工是我们国家继1821年宣告独立后的又一次独立，我认为这次更重要、更彻底。在这之前说洪都拉斯是独立的主权国家，完全是谎言。我们一直受制于人，像奴隶一样，美国公司主宰一切。但在罢工后，工人们站起来了，工作条件和待遇得到很大改善。”
随后，从1975年起，洪都拉斯政府先后宣布废除这些美国公司的特许权和合同，接管它们控制的铁路和码头，将其控制的部分土地收归国有，将香蕉的生产、运输和销售逐步掌握在自己手中。由此，洪都拉斯迈出了摆脱外国资本控制、发展民族经济的第一步。
在该国约罗省埃尔普罗格雷索市的中心，有一处纪念1954年大罢工的广场。今年正值大罢工70周年，洪政府专门举办一场研讨会，纪念这一重要历史事件。
该国最大香蕉生产商之一纳纳香蕉公司负责人桑德拉·德拉斯介绍，洪都拉斯有5万多公顷香蕉田，过去大多属于美国公司。现在大部分香蕉生意都由洪都拉斯人运营。“我们是这片土地的主人，是香蕉种植资源的所有者，我们始终把洪都拉斯人民的利益放在首位。”目前，这家公司生产的香蕉大部分满足国内市场需求。
“我们人民的反帝斗争是历史性的，与工人运动息息相关。今天的洪都拉斯正是由此诞生。”洪都拉斯总统顾问、前总统曼努埃尔·塞拉亚在接受采访时说。
拒绝向外国利益集团低头
不公并未就此终结。在洪都拉斯第二大城市圣佩德罗苏拉附近的拉利马市，有一处被遣返移民的接收机构。这里几乎每天都会接收百余名遭美国遣返的洪都拉斯人。下飞机时，他们大多眼神迷离、身形瘦削，有些还戴着手铐和脚镣。
“我感觉自己像是被绑架一样。在那里待了17天，家人一直不知道我的情况。他们（美方）不允许我打电话，我与外界隔绝。每天睡在地板上，直到今天被放出来我才见到阳光。”25岁的伯纳德说。
“美国人在我们国家享受，而我们去美国却被作为狗一样对待。这是一种彻头彻尾的不公正。”话音未落，胡安·格拉的眼泪夺眶而出。在最近被美方遣返前，他在美国生活了五年。
他们都是从美国被送到拉利马市被遣返移民接收中心的洪都拉斯移民。该中心负责人伊达利娜·博尔迪尼翁说，这些洪都拉斯人大多淳朴善良，他们只是想改善自己的生活。“美国应该更公平地对待（拉美移民），支付合理工资，提供公平机会。”
埃尔维尔说：“美国公司给洪都拉斯留下了什么？贫穷、疾病、疲弱……这就是它们留下来的。它们的确建设了铁路，但那是为了把香蕉运到港口，再运到美国。虽然按规定铁路的固定资产应该留下，但美国并不遵守。它们带走了车厢、铁轨，甚至枕木。”
2009年6月28日，洪都拉斯发生军事政变，时任总统塞拉亚被迫下台。随后近半年，洪政局一直处于动荡状态。而这背后仍可见美国身影。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圣克鲁斯分校教授达娜·弗兰克在《洪都拉斯长夜》中写道：“（美国）通过接管洪都拉斯，推动为洪都拉斯寡头和（美国）跨国公司牟利的经济议程。其目的是榨取教师、工厂和种植园工人，以及走上街头维护自身土地权益的人的血汗钱。”
6月7日，洪都拉斯总统顾问、前总统曼努埃尔·塞拉亚在位于洪首都特古西加尔巴的总统府接受新华社记者采访。（新华社发）
塞拉亚说，20世纪拉美和加勒比地区发生的许多政变都与美国的跨国利益集团有关。
2021年底，塞拉亚的夫人希奥玛拉·卡斯特罗当选洪都拉斯历史上首位女性总统。塞拉亚说，在2013年和2017年两次大选舞弊后，直到2021年洪都拉斯人民终于取得胜利。这是“伟大的征服，是一次觉醒”。
卡斯特罗上台后，拒绝向外国利益集团低头。对内，她着手改变外部势力支持下的寡头政治局面，重建具有财政主权的国家体制，大力打击腐败和有组织犯罪，推进基础设施、能源、环境等领域改革。对外，洪都拉斯顶住美国压力，于2023年3月与中国正式建交。卡斯特罗说：“我带着洪都拉斯人民的期待而来。承认一个中国原则，与中国建交、与中国合作，可以为洪都拉斯带来发展机遇。”
今年3月，洪都拉斯成为拉美和加勒比国家共同体轮值主席国。卡斯特罗承诺，将加强地区一体化、加强民主，倡导建设一个更加公正、公平和繁荣的地区。在反对外部势力干涉海地危机、调解厄瓜多尔与墨西哥外交争端等议题上，洪都拉斯积极发声。面对最新一轮巴以冲突，洪政府主张加沙地带实现停火、建立人道主义走廊、启动和平谈判。
刊于《参考消息》2024年8月15日第8版
编辑：范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