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记录｜她是“离婚调解员” 吵着架来的夫妻和她聊一聊，也许就不离了
“我先跟二位聊聊，你们再决定离不离，好吗？”湛琳琳是渝北区民政局婚姻登记处的婚姻辅导师，她的工作职责中有一项重要“任务”：离婚调解。近一年来，一对对准备办理离婚登记手续的夫妻吵着架来，有的和她聊了许久，最终牵着手回家……
“有人说，无论再幸福的婚姻，也有一百次想离婚的念头和五百次想要掐死对方的冲动。”湛琳琳说，这句话一点不假，婚姻就像一门课程，需要双方终身认真学习，才能顺利“毕业”。
热闹的结婚区和安静的离婚区
走进渝北区民政局婚姻登记处，有两个区域，泾渭分明。
一个布置得浪漫、温馨，处处可见玫瑰、气球和“喜”字，人们无不喜笑颜开——这里是结婚登记处；另一个区域则相对朴素了许多，走进来的人很少说话，甚至少有眼神接触，空气中有一种微妙的安静——这里是离婚登记处。
湛琳琳的办公室就在边上，小小的一间，一个沙发，放置着一盆花，一幅心形的装饰画。
凡是来离婚的夫妻，她都会邀请他们进来坐一坐，聊一聊，力争做一个“诊断”，开出“药方”……
湛琳琳从事亲子教育多年，她发现对亲子教育影响最大的是夫妻关系，决定了整个家庭的幸福与否。于是她学习了心理咨询，考取了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
一听说渝北民政局婚姻登记处招募“婚姻辅导”志愿者，她立即就报了名，哪怕没有工资，她也坚持每周必来，对前来离婚的夫妇进行调解。
在这里，每天都有来离婚的夫妻，他们手里拿着的结婚证依然鲜红，脸上却很难见到笑容。
“您好，我是民政安排的婚姻辅导师，可以跟你们聊聊吗……”面对每一位来离婚的夫妻，她几乎都会轻轻走上前，温柔地问一句。
虽然大多数得到的回应是冷冰冰的拒绝，也有一些夫妻点点头，跟她走进那间小小的调解室。
“其实很多来离婚的夫妻都有强烈的倾诉欲望，双方都会觉得委屈和不满，认为自己是对的一方，对方是错的。”
湛琳琳说，自己要做的其实很简单，就是听他们倾诉，然后让他们清晰地看到，婚姻到底是出现了什么问题，引导他们了解产生负面情绪的根源。
90岁夫妻来离婚调解后牵着手回去了
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妇走进离婚登记处，两个人看上去都气鼓鼓的。
他们紧盯着叫号的屏幕，快排到了，两人却显得有些不安。湛琳琳心中大致明白了几分，邀请他们进“辅导室”聊一聊。
两人爽快地走了进来。
这是湛琳琳遇到的离婚夫妇中年龄最大的。妻子75岁，丈夫90岁，不过精神矍铄，看起来也就七八十岁的模样。
走进来后一关门，两人便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开了。
原来，男方退休工资每月有5000多元，他性格开朗，没存钱的概念，为人又大方，聚会时总是抢着买单，平时还喜欢给朋友送礼。妻子嫌他一个月只给自己一千多元生活费太少，心里很不舒服，于是总抱怨老伴。
为此两人经常吵架。男方认为妻子不理解自己，主动提出了离婚。“离就离！”女方应允下来。
湛琳琳听完，大概明白了两人感情出现问题的关键，开始两头做工作：
“叔叔，您要多理解阿姨，您看她身体不太好，缺少安全感，不就是希望给家里多攒点钱，将来有个保障吗，这是人之常情……关键是阿姨其实是很关心您，真心爱您的。”
劝解可不能只劝一方。她看出阿姨性格内向一些，于是把她拉到一边单独说：“阿姨，您想过没有，为什么叔叔对外人比对您好，愿意花更多钱？”
见阿姨不说话，湛琳琳接着讲，“叔叔心地善良，而且很重要一个原因是，外人嘴巴甜呀，说话让他听着舒服。叔叔其实特别需要别人的肯定，平时您是不是也能多肯定、多赞美他呢。”
阿姨撇了撇嘴，“我当然知道他喜欢听好话，但我就是不说这些虚头巴脑的话，太虚伪了，不想刻意讨好！”
“这不叫讨好，也不是虚伪。这是他内心的需求，就像您内心需要安全感一样。满足了他的需求，他一高兴，不是也愿意多拿钱给家里吗……”阿姨沉默了一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调解了一个多小时后，主动提出离婚的男方说，“嗨，离啥婚呀，走了走了。中午咱们去外面吃顿好的！”女方也露出了笑容。
“其实老人家并非真的想离婚，而是借机改变一下双方的关系。”湛琳琳说，离婚的双方，往往是因为看不到对方的真正需求，所以她为这对老年夫妇做调解，关键是让男方看到了女方的内心需求——希望得到安全感，让女方意识到男方的内心需求——得到足够的认可和肯定。
湛琳琳目送两位老人离开，他们的背影走得很慢，又靠得很近。
冲动型离婚小夫妻她劝解后和好了
去年夏天，湛琳琳接待了一对情绪比较强烈的夫妻。女方红着眼，男方看起来也有些激动，却欲言又止。“我们聊聊好吗？”还是那句话，夫妻俩都看了对方一眼，不约而同地点点头。
原来，他们是当天早上才决定离婚的。
妻子陈敏前一天加班很晚，由于单位在公园里，走到大马路上需要十多分钟，要穿过一段少有人走的小路。她平时都是开车，这天碰巧车送去维修，于是打电话让老公来接。
谁知，丈夫刘宇丢来一句，“这么晚，我都睡觉了，你自己想办法。”就挂断了电话。
陈敏只得独自战战兢兢地走到马路上。在穿过这段小路的十多分钟里，恐惧和生气的情绪交杂，突然间，就冒出了离婚的念头。
“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竟然在呼呼大睡，这日子过得实在是没啥意思……”回家后，她跟丈夫大吵一架，第二天就带着结婚证和户口本来到婚姻登记处。
湛琳琳了解到，这是一个二婚家庭，两人结婚前各自都有孩子，结婚后又有了自己的孩子。五口之家平时其实很幸福，相处融洽，夫妻俩连睡觉都抱在一起。
“基本上是因为女方被这件小事伤了心，并非不可调和的矛盾。”湛琳琳心里一下子有了数。
她开始一一击破，先跟丈夫刘宇聊。他说，妻子有“公主病”，在家里一直受宠。“你爸妈把你当公主，我可不能当你爸爸，啥事都捧着你，你该独立起来。”在离婚调解室，男方说出了真实想法。
他说，其实前一晚上不来接妻子是“故意”的，不希望妻子什么事情都过于依赖自己。
湛琳琳心平气和地告诉刘宇，单就这件事来说，你肯定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凌晨1、2点，她独自一人在外头，要真遇上坏人或发生安全事故，你后悔不后悔？”她说，如果真想锻炼对方的独立能力，应该在人身安全有保障时。
湛琳琳从心理学角度分析，矛盾的关键，是男方把自己的价值观放得太高了。
而当妻子在电话里没有把内心的恐惧完全呈现的时候，丈夫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很多人的固有观念和认知难以改变，最终还是要靠你们自己。每个人都希望别人为了自己做出改变。而婚姻中，改变必须是相互的，才能稳固。”
湛琳琳也认真地对陈敏说，独立和依赖是平衡的，大家都要学会从自己、从双方身上找原因。
最后，两人把材料放进包里，也是牵着手离开了离婚登记处。
离婚了他们的感情却还在
湛琳琳也有过“不成功”的调解。
她遇到过一位夫妻，妻子出轨同事，被丈夫知道了，提出了离婚。当两人来到离婚登记处时，情绪和状态都不太好。
湛琳琳耐心听完了他们的故事，调解从上午10点一直持续到了下午2点。
原来，夫妻俩长期两地分居，男方是销售主管，经常在外出差，但收入颇丰，一直给家里提供稳定的物质条件。
妻子在单位时，一个同事对她特别关心，两人有了暧昧关系，逐渐发展为出轨。
来办理离婚手续时，男方看起来情绪低落，犹豫不决，他告诉湛琳琳：“我反复问自己到底要不要离婚。离了，这个家就散了，但若不离，我心中过不去这个坎……”
通过倾诉，湛琳琳发现，男方在外打拼很辛苦，他认为自己尽到了丈夫和父亲的责任。但他有个特点，凡事喜欢“讲大道理”。平时打视频电话，当妻子跟他讲述工作和生活遇到的问题时，他总是以说教的口气回应，似乎妻子就像个小女孩。
“听着他像父亲训女儿一样跟我说话，有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其实我心里很难受。”女方跟湛琳琳倾诉，丈夫平时除了唠唠家常很少有情话和浪漫举动。
而男同事的体贴此时就显得尤为珍贵，节假日送花，生病时一句暖心的问候，打开了她的心扉。
“都老夫老妻了，送啥花啊…….”当湛琳琳问男方是否给妻子送过花时，他不以为然地回了一句。
湛琳琳告诉他，妻子需要的不仅仅是物质上的给予，更重要是情感的交流和情绪价值，这些有时甚至比物质更为重要。
男方默默听着，低头不语。
湛琳琳也跟妻子聊了很久，发现其实在她心里丈夫同样占据着很重要的地位，也看到了她对家庭的付出，只是因为内心空虚，没有得到丈夫的理解和认同。她也并不想离婚，希望得到丈夫彻底的原谅。
在离开婚姻登记处前，男方认真地跟湛琳琳说，“结婚这些年，我以为自己做得很好了，没想到发现有人比我做得更好……”湛琳琳心里一喜：他开始反省，知道妻子的需求是什么了。
最终，在两人共同商量后，决定还是办理离婚手续。但“离婚不离家”，依然过着三口之家的生活。男方坦言，如果不离婚，会总想着从前的事情。
而一本离婚协议书，象征着之前的一切都结束了，他期待两人可以从零开始，重新相识、相知、相恋，重新在一起。
男方也决定，申请调动工作，回到重庆，哪怕收入会大大降低。“到了这个年龄，才发现钱不是最重要的，家庭才是。”而女方也跟男同事彻底断了往来，花更多心思在丈夫身上。
湛琳琳欣喜地看到两人的改变，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婚姻中啊，很多时候要讲感情，而不是绝对的对错。”
她说婚姻中请关注双方的需求
来到渝北区婚姻登记处近一年来，湛琳琳不断与来离婚的夫妻打交道。他们经过调解后，有的在冷静期后，决定不离婚，有的还是毅然决然地离了婚。
湛琳琳并不认为自己的努力就“白费”了：“即使这段婚姻走到了尽头，希望他们在走入下一段婚姻时能想到，曾经有个姐姐跟自己说的话，或许还有几分道理呢。”
“婚姻中的大多数行为，都是为了满足内心的需求。”湛琳琳说，每个人在婚姻当中，都渴望得到肯定、爱、尊重和自由，如果需求没有被对方看到，往往就会产生不满情绪，并试图改变对方，去满足自己。
“我做的其实很简单，就是让他们分别看到自己的内在需求，然后理解对方，当对方无法完全满足自己的需求时，是否也可以去做一些妥协。
像湛琳琳这样的“婚姻辅导师”，渝北区民政局婚姻登记处还有数十位，为市民提供免费服务——这是“家和”项目中的一个内容。
渝北区民政局婚姻登记处婚姻登记员陈正蓉介绍，重庆市婚姻家庭社会工作“家和计划”项目于2016年启动，迄今已持续9年，围绕婚姻家庭范畴，开展专业婚姻家庭辅导服务，内容包括但不限于婚恋辅导、新婚辅导、婚姻家庭辅导、离婚冷静期辅导、家风家教等。
目前，渝北区正在打造“和谐幸福家”婚姻家庭志愿服务队伍，打通社区、行业、互联网通道，围绕婚姻登记咨询、新婚服务体系创新、婚姻家庭辅导体系建设、婚俗文化宣传、调研跟踪回访、特色颁证仪式、特色集体婚礼、婚姻家庭个案辅导等内容，全面推动“家和计划”项目，希望每个家庭都能和和美美。
上游新闻记者纪文伶/文图视频编辑何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