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岁教授的“一诺千金”:存折曾只剩5元钱,把一切都给了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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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岁教授的“一诺千金”:存折曾只剩5元钱,把一切都给了学生
捧得一颗心来,不带半根草去——
杨恩泽,如雨泽润物,人如其名。
10月23日下午,放学的铃声响起,潮州市饶平县所城中心小学校园热闹了起来。
在小学的后山腰上,立着一棵挺拔的松树,根深深扎在地里,气骨铮铮,泽荫学子。
时间回到2019年10月9日,国内光纤通信技术领域元老级科学家、天津大学百岁教授杨恩泽去世。儿子杨石遵循父亲遗愿,把骨灰撒在所城中心小学的后山上,没有墓碑,但种下一棵松树为记。
如今五年过去了,山上的松树长高了。校园里依旧书声琅琅,杨石继续着父亲的嘱托,每年准时把2万元打到小学的账户上,以奖学金的形式资助师生。
越来越多的人认识了杨恩泽。但杨恩泽的一生,留下的“自己”太少了。
“来历不明”的新电脑
提起杨恩泽与所城中心小学的缘分,校长杨振永记忆犹新。
杨振永向南方+记者回忆道,在2004年,也就是他刚当校长的第二年,学校突然收到一批崭新的电脑设备。
确切地说,这10台电脑甚至有些“来历不明”。
原来,一次偶然的机会,杨恩泽得知家乡所城中心小学对教学硬件设施有需求时,便萌生了捐资助学的念头。
恰巧,其所在的天津大学电子信息工程学院要更新一批电脑。杨恩泽便找到院领导,提出要购买更换下来的旧电脑,捐献给家乡的小学。院领导听后十分支持,决定免费提供10台。
然而,所城中心小学甚至没有一间能容得下这10台电脑的教室。
后来,杨振永去信杨恩泽,提出希望建设一间供学生使用电脑的机房。
“他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提起那段经历,杨振永仍然深受触动,“一听说了我们的困难,杨老便想方设法,慷慨解囊。”
当时已经80岁高龄的杨恩泽拿出30万元积蓄,帮助所城中心小学建起一座科学楼。
就这样,杨恩泽分3次寄出捐款。最后一次捐款后,他的存折上只剩下5元钱。
2006年5月,一幢面积694平方米的“成和科学楼”顺利落成,当时已身患癌症的杨恩泽,特意从天津回到潮州参加剪彩仪式。
这还不够,杨恩泽又做了一个决定:在之后的20年中每年拿出1万元(从2008年起增加到每年2万元),设立“成和奖教奖学金”,资助学生完成学业。至今已累计捐助36万元。
在所城中心小学的操场上,立着一块碑,上面刻有《承恩台》序。像杨恩泽一样捐资助学的事迹,被一一记录了下来。
立于所城中心小学操场上的《承恩台》序。
决定设立奖学金时,杨恩泽年事已高,怕无法完成承诺,他也提前做出了安排。“如果我先走了,我也和孩子们讲好了,他们可以帮助我完成。”杨恩泽在遗嘱中交代子女,名下唯一房产卖掉后,一半的钱留给天津大学,另一半留给所城中心小学。
“父亲一辈子教书育人,最后的愿望我们竭尽所能帮他达成。”杨石在接受南方+采访时说。
杨恩泽去世后,杨石卖掉了父亲的房产,所得300万元分成了三份:50万留给父亲生前所在的天津大学自动化学院,购买大型仪器设备;100万捐给天津大学用来奖学励教;150万捐给了所城中心小学。
杨恩泽总说:“我只是一名普通的人民教师。”
但这一份“普通”在人们心中,自有温度和高度,如苍山久远,又如草木初生。
求知若渴的“年轻人”
步入耋耄之年后,杨恩泽仍像个求知若渴的“年轻人”,追着时间跑。
他在普通人已经退休的年纪开始学计算机,步入80岁又学会了软件编程;
90多岁时,他一步迈上两级台阶,每天步行穿过校园去办公室,不知疲倦;
快100岁了,又埋头英文专业文献,直言“不看英文资料跟不上时代发展”。
1919年,杨恩泽在饶平县所城镇出生。他曾说自己对于科研的这股钻劲儿,源于学生时代。
1937年,杨恩泽考入武汉大学,在战争的炮火中开始了难忘的大学生活。8年时间,他跟随学校前往四川乐山,亲历了敌机紧追不舍的轰炸,痛惜死难的同胞和被毁的家园。
“眼见国破家亡,我内心苦闷极了,怕当亡国奴呀!”杨恩泽生前接受采访时说,战争带来的震撼是巨大的,他深感学生就要努力读书,科学报国。
抱着“总要为国家做些什么”的赤子之心,杨恩泽毅然投身光纤通信事业。
在国内光通信技术领域,杨恩泽是元老级科学家。在他的建议和主持下,上世纪70年代,我国启动了集全国之力开展光纤通信的大会战——“八二”工程。这条13.3公里的线路,是中国第一条实用化光通信线路,让中国迈入了光纤数字化通信时代。
自1943年起,杨恩泽开始了执教生涯,先后辗转任教于武汉大学、中山大学、南开大学、天津大学、北京邮电学院和武汉邮电学院,最后又回到天津大学任教。他的很多学生,后来成长为国家栋梁之材,有某一领域的学者,更有举足轻重的院士。
学院里的人都知道,杨恩泽的时间表没有周六日,也没有寒暑假。直到去世前一个月,他依然到实验室参与科研教学工作。
从教70余年,“他如愿把自己的一切全给了学生。”
言传身教的“大先生”
三尺讲台上,杨恩泽反反复复强调的一句话,“一定要严格,要精益求精”;
而在生活上,他便是名副其实的“差不多先生”,“过得去就行”。
“不敢相信,眼前这位老人是一位大学教授。”2005年,潮州市所城社区党总支部书记何镇勇第一次到杨恩泽家里,看着穿着褪色灰白衣衫的教授,感慨颇深。
在天津,杨恩泽住的是20世纪50年代的房子,床是70年代印着“武汉邮电科学研究院”字样的简易木板床,衣柜里的衣服要么打了补丁,要么磨损严重,几乎没有一件好衣服。
杨石回忆,父亲常常自己修补衣服,“大到钟表仪器,小到切菜刀具,都是手工维修”。
于是,一些太旧的家具,他只能趁父亲不在家一件件置换,少不了被埋怨“那个还可以用”。
对自己吝啬、对他人慷慨,这份严格与宽厚,看似矛盾,实则隽永。
“这是微型电感,全给你。”2017年8月4日,天津大学博士生谢田元,从杨恩泽教授那里拿到了几经周折都没有买到的实验器件。一张方方正正的纸条,一份严谨治学的态度,他始终铭记于心。
“我单位于晋龙同志申报了这个项目,希望你能严格把关。”早年间,刚参加工作的天津大学电子信息工程学院教授于晋龙,期盼自己的老师能帮忙引荐,却事与愿违。后来,他明白了教授的良苦用心,“先生是希望把我教成君子。”
接触过他的人都知道,先生为人,不贪名也不图利,淡泊、简朴,如是而已。
曾有人说,“您的学生辈中都有人做院士了,要是争取一下,您也会是院士。”但他却不以为然——
“当不当院士不重要,关键是能为国家做些事就行了。”
“我的一切都是党和人民给的,我要把自己的一切都回报给党和人民。”
不为名来,不为利往。
穷其一生,乐此不疲。
杨恩泽,先生有大义。
撰文:沈丛升古嘉莹辜继漫
拍摄:郑新洽(除署名外)
剪辑:万稳龙
海报:甘展平
统筹:苏仕日 张梦圆 杨可 董天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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